大暑後幾日,周書毅領著陳長志頂著熱浪,在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四周遊蕩,離他正駐地創作的全球最大單一屋頂劇院愈來愈遠。陽光曝曬,汗水褥濕,陳長志揹著攝影機,嘟囔著回頭是岸,但周書毅只是搖頭,直到行至昔日籌備處展演廳的一片工地,他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就是這裡了。」
他們在那片暫時的無用之地,用《我╱不要╱臉》(2011)「違反全景相機使用手冊」的劇照拍攝技巧,為彼此造影。遊戲規則是這樣的:鏡頭移動,被攝者無法停止動作,一旦停止,就會留在原地或完全消失在畫面中。對陳長志來說,那些身體的、動作的碎片,突破了既定框架,是共時性與歷時性共存的直觀顯影,而鏡頭語言同時是個隱喻:「你跟得上時間推著你走的巨輪嗎?」
成為彼此最好的「反對者」
陳長志與周書毅認識了近20年,當年因臺灣藝術大學舞蹈系提供底片與沖洗費,讓就讀美術系的陳長志揹著一台攝影機就到排練場跟著舞者「練功」,因而結識了小一屆的學弟周書毅,並從其在2003年入選兩廳院「新點子舞展」的《離潮》展開合作至今。不只時間推著他們往前,更多的是兩人不安於室,不甘於現況的創作渴求。陳長志笑:「通常我們就是一人提出想法,另一人否決,並提出『那不然,我們可以……』我們總是這樣,在否決中,產生新發展,一起前進。」
長年緊密的合作關係,讓周書毅參與、編創作品的宣傳劇照幾乎都出自陳長志之手。從周書毅擔任創意統籌與編舞的「為著十萬元」(組合語言舞團,2005)開始,屋頂上的算命攤象徵著當年編舞新銳未卜的藝術之路;《月亮上的人—安徒生》 (稻草人現代舞蹈團,2008)從「水」出發,除了讓周書毅在6公尺深的池中且游且舞,也讓他鑽進洗衣機,以窄仄的圓形空間象徵月亮與現實框架;《骨》(驫舞劇場,2008)則到了回收資源場,逼視肉身堆疊;《關於活著這一件事》(2013)不同角度的臉孔,如陰晴圓缺的月相圖;直到近期《阿忠與我》(2021)鄭志忠與周書毅倚著一株清晰、筆直的肯氏南洋杉,兩人身後是一片模糊、歪斜的杉林。
「這張照片看似尋常,也沒有技巧。」周書毅說,當時考量鄭志忠移動的方便性,便將攝影地點設定在兩廳院附近,後來找到了中正紀念堂後的肯氏南洋杉林,是因為一棵歪斜的樹。他原想以那棵特別的、不平衡的樹作為敘事隱喻,但劇照師反向思考,重置鉛垂線(Plumb line),翻轉了編舞家原初的想像,「沒想到長志把那棵歪掉的樹變成直的,讓其他樹都變成歪的!」
「我們習慣將直比擬為正常人,歪是不正常,但真是如此嗎?我把視角翻轉,只有阿忠是『正常』時,所有人都歪掉,都『不正常』。當我們改變視角,這些判斷都被翻轉,我玩的是相對關係。」陳長志語畢,周書毅笑著補充:「我想像的,跟長志所見的世界,不見得是一樣的。那有很多是攝影技術與創作者思維的連結,成為他的語言。我們的合作就像這樣,彼此翻轉、突破、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