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演《勸世三姊妹》中文音樂劇
2023/1/8 14:30 高雄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開場第一首歌就是〈我幹你祖嬤老雞掰〉的音樂劇《勸世三姊妹》,在2021年第一次讀劇演出,便因這句髒話引起轟動;隨後又因劇中人物的住址,不巧也湊巧地對應到真實住戶,造成另一波話題,並在近年蔚為趨勢的階段性呈現、讀劇演出浪潮裡,能夠繼劇場與戶外讀劇後,還登上銀幕,實為一絕。不過,往往預想《勸世三姊妹》場場爆滿的讀劇演出,會替正式演出帶來同樣效應;可惜的是,在衛武營首演直至最終場,才因口碑帶來滿座——高潮迭起的不只是作品內容,還有演出現象。
回到作品本身,經歷多次讀劇、內部呈現,《勸世三姊妹》確實精準掌握作品的深刻內在與紮實文本,並在通俗題材裡開啟一定程度的娛樂性。特別是正式演出中,遠比那句「我幹你祖嬤老雞掰」更為震撼的是讀劇版未見的場景——牽亡歌的口白與旋律奏起,三姊妹/弟與阿狗引著父親宋德正的魂魄,一路走向地府;此時,舞台上燈光漾著湛藍,紙錢飛舞漫天,情感宣洩而出。這個魔幻場景收束了情節也呼應了主題,我甚至認為,全劇結束於此便可,後續乍看圓滿的結局處理,反而落入通俗劇的窠臼。因為,正是這首牽亡歌——這首屬於「他們」的牽亡歌——讓《勸世三姊妹》提煉出儀式的真實意義,也隱喻其現代價值。

牽亡歌的作用:為了自己,也屬於他們
牽亡歌是道士或靈媒為了牽引亡魂所唱的歌,引領亡魂順利通過地府各大關卡,到達十殿受審。在《勸世三姊妹》中,所要牽引的亡魂是大伯公與父親宋德正,而這兩個角色也展現不亞於主角三姊妹(宋國珍、宋國美與宋國豪)的功能與魅力。相較於牽亡歌的作用(不管是儀式性、或是劇情需求)很快被揭露,兩位亡魂的身分近乎到了中後段才暴露。也因為亡魂身分的隱蔽,卻又擁有遊走不同場景的能力,特別是大伯公,再佐以演員本身的表演特質,替《勸世三姊妹》製造詼諧又靈活的情節銜接。
宋德正與大伯公在劇中的設定,正清楚呼應了牽亡歌的作用,且突顯了這項儀式牽的是亡者,但為的是生者。不管是作為情節用途,大伯公遺囑要求德玲牽亡歌團來跳,才願意讓價值1億元的土地被繼承,藉此觸發後續發展;或是宋德正之所以需要被牽亡,真實被牽引的不只是亡魂,更是卡在宋國珍內心的一道坎,如何化解自己對父親的執念,進一步召喚出《勸世三姊妹》另一個很重要的主題——面對「自己」。而這就不只是宋國珍的課題,也有國美對於外型、國豪對於性別的自我解構與重構。
無論面對的是亡者、或生者,終究都是為「人」。這些他們過往懸而未解的人生困境,被包裹在親情、愛情的糾結裡,讓《勸世三姊妹》借牽亡歌的真義——牽亡死者、勸善生者,將「善」的本質提煉出具備現代的意義,並非舊有且古板的美德;同時,也轉化了牽亡歌存在於舊時代的意義,成為屬於「他們」的歌。

牽亡歌的另一作用:嫁接台灣音樂劇的「傳統」
牽亡歌不僅替《勸世三姊妹》提供了主題與情節的素材,也讓「台灣音樂劇」的形式越過以往的門檻。
《勸世三姊妹》大量使用台語,僅有少量的對話、歌曲為華語;但其語言的自然流動與轉換,不特意強調使用單一語言(無論是台語、華語,甚至是英語),或是有意無意地醜化、戲謔另一種語言,反而替台灣(無論在劇場、影視等)語言與政治的高度敏感間,提供了一個可能最符合現實的情狀。這種語言切換的彈性,並讓每句對話都充滿旋律感,既歸功於編劇詹傑在語言拿捏的經營,更是躍演團隊(特別是演員培育,已在《勸世三姊妹》中見著成效,也看到更年輕的演員透過擁有獨唱機會而急起直追)的積累成果。
同時,牽亡歌本身的歌舞形式,除了供給《勸世三姊妹》部分樂曲,如遊花園、過路關等,也貼合著情節,穿透虛實邊界,解決音樂劇往往被詬病的「突如其來的歌舞」。其實,牽亡歌的引入也直面「音樂劇」作為一種「橫的移植」的疑問,這種載歌載舞的戲劇型態早在傳統戲曲、民俗祭儀中存在,但終於在《勸世三姊妹》中看到轉化的過程。我認為,除有自躍演《釧兒》以來對歌仔調的長期投入(註),更有導演曾慧誠過往參與「尚和歌仔戲劇團」創作經驗的彼此借鏡,而作為傳統戲劇團隊的尚和歌仔戲劇團數部作品也都刻意強調為「台語音樂劇」或「歌仔音樂劇」,似乎有意地將兩者嫁接,提供兩端「可能」卻非「必然」的發展方向。
《勸世三姊妹》之所以後續效應強烈,能推動當週票房,或許更在於掌握通俗語彙,捨棄相關題材背後過於龐大的歷史架構,意圖賺人熱淚卻又不流俗套。他們,乃至於所有人,其實都在看似過時的時代紋理裡,解答了現代人無法解決的問題——無論是面對外界的財產糾紛、土地開發等,或是朝向自身的親情束縛、自我成長等,甚至是創作內容之外的音樂劇型態。
註:參閱劇評人白斐嵐說法。白斐嵐:〈借形還魂.落地生根──《勸世三姊妹》〉,表演藝術評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