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演技
古詩文的欣賞,紅酒的品嘗,美術與表演藝術的認知,都需要學習才能獲得一定的欣賞能力。常聽見一些人似是而非的理論,對食物的口味說各有不同喜好,對美醜說見仁見智,對音樂則說各適其適,總之是一種反智訴諸本能的逆向品味。但若標準真的每人都有自己的尺度,那麼人類的文化及文明絕無進步的可能,你的一加一等如二,我的一加一等如八,他的和是七十。大家沒有共同的度量衡,世界只會混亂,尤其是相對抽象的藝術世界。
但審定標準怎麼釐定?大概是從前人經驗、文化沉澱、權威準則來決定吧?例如芭蕾舞或京劇的美善必有其要求基準,若不然,根本無需學習,我表現的芭蕾只是彈跳,你唱的京曲也是一輪鬼哭神嚎罷了。
表演或教範當然要學,欣賞也得擁有一定的知識,畢竟所有文明藝術都是高檔次產物,烹調料理的概念和煮食絕對不同,煮食只求吃飽,烹調追求色香味。衣服與時裝又是另一例,衣服只求保暖、功能性,時裝講求美觀,是一種態度和訊息。
由是再說回戲劇。什麼是好演技?什麼叫好演員?先看看外行怎樣形容,所謂外行,藝文界中亦有不少,聽來有點匪夷所思是吧?怎會有這種現象?不是應該專業嗎?其實這種狀況在劇界中也甚為普遍,但普遍不等同正常不等同要接受,雖然我們不可能完全清除這種情況,也不可能及沒必要存有這種妄想,但最低限度要有提升水準的覺醒。
哭等同好演技?以這標準,靈堂前的孝子全都是好演員了。哭,只是一種情緒狀態,為什麼哭?何時哭?是否需要用流淚來表達?怎樣哭?哪一種哭?都是演員、導演,甚至一個有水平的觀賞者應該注意的。曾不只一次看到有報導以演員哭了大半天作為好演技的賣點,令我疑惑到底是我或受訪演員的無知,還是他們認為觀眾低能?
打個比方,說笑話是要自己笑,還是聽眾笑?賣火柴的女孩最後帶著微笑見到媽媽來到面前,《快樂王子》的小燕最後安然睡在小王子腳下逝去,也沒有過分的悲情描寫,只是輕輕帶過。自己不哭但能讓看者泣不成聲,這,才是高手!
獨白
舞者可以表演一段舞蹈;歌者可以唱一首樂曲;音樂家可以來段演奏;魔術師可以變一個魔術;連武術家也可以表演劈磚破壁。但一位話劇演員能表演什麼?沒有高速迴旋,沒有奇巧聲腔,沒有驚人的幻術,更加不能破壁,獨自一人時,我們只能通過語言表演一段獨白,通過獨白傳遞情感,和觀眾交流。這獨白,若寫得精采,演繹得完美,有時像詩,有時是演說,有時是課堂上的教學,更多時候是自言自語。借助語言的魅力,盡情發揮言詞的音韻,聲量大小高低起伏,來回往返,停頓和静默。
傳情達意,文本占了一半,演員對文本的理解及演繹占另一半。看!這樣說,聽來一點也不過癮,而且沉悶。所以作為話劇演員,遇上不懂事的三姑六婆,生日會聚餐後卡拉OK前,要求來一段折子戲,真的無言以對,無以為報。雖然如此,但作為專業演員,若然自重,當然要有一技旁身,管他人懂不懂,囊中總有三兩經典獨白,最好是莎士比亞、莫里哀、契訶夫,現代經典又背三兩段,走江湖足矣。
背誦獨白除了娛樂姑婆外,還可用作選角準備,在學院時老師是這樣教的。我不知其他地方怎樣,但在我的演藝生涯中,從未如此輪選過,頂多是給三兩天時間,提供一段將製作的演出獨白或對白,到時在三兩感覺不太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的人面前表演,但從來沒有要求自選獨白。
無論如何,記憶獨白從年輕時就已成為我的習慣和樂趣,而且可大膽地說,獨白是我的絕招,獨門武器。人都喜愛奇技淫巧,獨白雖無亮麗聲線,360度轉圈,但有長度,首先表現的是記憶力,我迷信記憶獨白可防止老人痴呆。其次是它的迷惑魅力,像催眠,像推銷員的說話技巧,像魔術師表演時的言說框架,像說書人的營造想像。因此,我喜愛研究精采的演說,觀賞魔術師怎樣運用語言把觀眾分心,有說笑話天才的朋友怎樣呈現節奏和分段停頓及偶爾的扮演,在路邊停下觀察被群眾圍繞的推銷員,我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去學習講話,鍛煉技巧,記憶精采語句,詞彙的運用,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