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從你的個人經驗來看,疫情為表演藝術帶來何種徹底且長遠的影響?無論國際或在地,正面或負面。
A:過去我們談的多半是國際關係,但疫情讓我們把視線轉向「全球」與「在地」之間關係。當邊境封鎖,我們不再能帶著自己的藝術家出國、或是邀請海外藝術家過來,也就只能關上門看看這裡還有誰。會不會有什麼優秀的創作者,就在100公尺外的地方?這對我們雙方,都可以是很好的機會。此外,這其實是全球現象,不管是沙烏地阿拉伯、美國、法國或是台灣,「在地」都愈來愈受重視。這是疫情帶來的正面影響之一。我認為這件事很重要,在地社群不再覺得自外於國際。
至於負面影響,就我感受到的而言,是疫情期間造成的經濟衝擊,讓不少創作者開始陷入生存焦慮,較以往更不願意冒險。我想這應該也是另一種全球現象。此外,疫情期間全世界都陷入了某種道德危機,伴隨而來的是被搬上檯面的種族、性別與貧窮議題。我認為這也是件好事,讓我們能停下腳步,重新省思這一切,思考身而為人的意義。
但我真正擔憂的是,現在似乎有種傾向,讓藝術所傳遞的訊息,大過了「藝術」本身。我相信真正偉大的藝術家,他們的創作也會潛意識傳遞著關於其時代之訊息,談論關於邊緣、不公或忽視等議題。但他們並不是直接了當說出口。比如阿喀郎.汗的《異鄉人》(Xenos),用戰爭述說士兵在哪裡都沒有歸屬感的故事;又或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總是關注人與人關係的暴力與張力,但同樣是透過另一個敘事主題來表現。我想說的是,現在我們似乎被「想要讓社會變好」的需求與企圖帶著走,藝術創作則成了社會議題的傳聲筒,而不再如過往能以其曖昧不明的表現,帶出種種微妙的衝突與反思、挑釁與質疑。藝術,難道不該是要賦予我們不一樣的眼光嗎?現在卻只是重述你我已經知道的事情。我認為這是很危險的。
Q:就你看來,表演藝術今日面臨的最大挑戰為何?
A:現在這個時代充滿太多令人分心的事物了,我們在劇場必須重新創造「儀式」體驗,讓去看戲、接觸藝術成為一種儀式。另外,我們也需要學習如何辨識出那些真正有才華的創作者,讓提供資源者敞開心胸,賦予他們完全的創作空間。我們在「民主」信念下,傾向讓人人都分到一小塊麵包;但有時候,我們就是需要給某些人更大塊的麵包。假以時日,他們會帶給我們更多——我們所能做的便是好好照料、耐心等候這一切發生。
Q:今日亞洲的年輕製作人需要具備什麼能力?你給他們的建議會是什麼?
A:我想有些情況應該全球皆然,所以我就不特別針對亞洲製作人來說。我認為很重要的一件事是,我們必須要讓製作人更能展現他們的創造力,而不單純只是為他人創作服務而已(這往往是現在的情況)。我們甚至不該用「創意製作人」來稱呼,因為「製作人」這詞本身就涵蓋了「創造」層面。製作人必須要有遠見、敢於冒險、有自我意識、明白意圖,知道該往哪裡去、為什麼要往那裡去,更要知道該放棄什麼。你知道嗎?「做決定」在拉丁文意味著「放棄」。當你想要某件事時,你必須要放棄其他的東西。你不可能什麼都要有。所以製作人也必須要有足夠的智慧,幫助你正確判斷。
美國詩人馬雅.安傑洛(Maya Angelou)曾說過「人類最首要的美德是勇氣」。你一旦有了勇氣,其他美德便會接連出現。所以我會說勇氣和視野很重要,你不該被眼前的需求所限制。和聰明的人一起工作,別把自己當作團隊裡最聰明的人。聰明的人,會激發你的聰明才智。還有要有耐心。
Q:但有時製作人能否展現這些能力,是否也受限於藝術生態與創作環境?
A:沒錯,但製作人不該等環境「準備好」。製作人才應該是預備自己以啟動改變的人,必須自己勇敢跨出那一步。我還記得我第一次遇見阿喀郎時,我剛從舞者的身分退下來,小孩也才6個月大,而他只是個負債的學生。但我當下跟從直覺,賣掉房子投資他的舞蹈事業。因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未來」。如果當年我被動地等待環境改變,那麼現在也不會有這樣的阿喀郎出現。
法魯克.喬迪里(Farooq Chaudhry)
英國阿喀郎.汗舞團行政總監,出身巴基斯坦,曾為專業舞者,2000年與編舞家阿喀郎.汗(Akram Khan)合作,創立阿喀郎.汗舞團。2013年至2017年擔任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創意製作人,2016年起也同時兼任中國編舞家楊麗萍的國際創意製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