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泰與周東彥,河床劇團與狠劇場,兩組近期在表演藝術國際新聞與科技跨界裡常出現的名字。前者以詩意與夢境的小劇場起家,作品走向大劇院的同時,也在虛擬實境的國度打造出亦真亦幻、震懾人心的場景;後者持續在多媒體劇場與視覺藝術領域進行各種實驗,挑戰藝術與科技的邊界。
兩位創作者在作品中不斷地跨疆越界,現實生活裡也帶著XR作品走向國際舞台,為台灣帶來國際關注與聲量。作為劇場創作者踏入XR領域的先驅,本次邀請兩位聊聊XR在劇場的現狀與未來。
Q:兩位是怎麼認識的?對彼此作品的印象是什麼?
周東彥(簡稱周):我們之前同時有作品在北美館《社交場》展出,但時間剛好錯開,沒有太多交集。真正的認識是因為素伶(河床劇團團長)找我聊有關VR拍攝的事。
郭文泰(簡稱郭):我第一次看東彥的作品是疫情的時候,他在實驗劇場玩了很多劇場的可能性,大家都在聊,那時就覺得他是一個很大膽的創作者。後來在Funique(註1)辦公室看他的作品《霧中》,我覺得很酷,只是在很多人的辦公室看會有點尷尬,我在頭盔裡看到的畫面都會呈現在螢幕上,直接看那些裸體好像不對,不看也不對。
Q:是在什麼樣的契機之下,開始使用VR作為創作媒材?
周:我是受邀參與的。之前《光年紀事》使用人跟空間的3D掃描在浮空投影上,花了很長的時間研究,想想竟然已經是8、9年前的事了!高雄電影節也在那時開始投資、邀約相關創作者,原本是邀短片跟長片的導演,包含徐漢強等人,也問我想不想把《光年紀事》做成VR。那時我對VR只有片段印象,沒有真的知道要拿來幹嘛,就買了最便宜的設備,開始看一些作品,想說可以來做點什麼。
郭:河床劇團從2011年開始做「開房間計劃」,觀眾反應很好,陸續做了10個不同的演出,這對觀眾跟團隊來說都是很棒的經驗,可是製作面很難繼續走下去。那時候覺得如果可以來試試看VR,會怎麼樣?
我對VR不熟,就找了專業的Funique合作,我先寫好劇本,但開會時他們告訴我:「欸……這個劇本不太行」,我以為鏡頭可以移動,跟觀眾走進去房間一樣,但VR是360度的,演員、空間要環繞著鏡頭移動,而不是鏡頭跟著演員,因為如果鏡頭不斷移動,觀眾的頭會很暈,剛好跟我們開房間的動態是相反的——都一樣是很親密的關係,但要重新去思考觀眾跟演員的安排。
Q:VR牽涉許多高科技技術,在製作流程上,跟一般劇場的創作有哪些差別?
郭:碰到新的媒材,要先去了解這個形式的遊戲規則,才可以開始去挑戰它、跟它玩。VR裡的「試拍」就變成非常重要,排戲的過程很多是在想怎麼幫助觀眾、給他一個清楚的引導。
在美術館的展覽都用打燈告訴你要看哪一個雕塑、哪一幅畫,在VR裡360度什麼都看得到,所以怎麼讓觀眾在特定的時刻,看到你想給他看的東西;另外是,因為頭盔看出去的視角就這樣子(用手做了一個框放在眼睛旁邊),阿飽(陳芯宜)導演有建議美術幫我做一個紙的,排練的時候我會透過它去看觀眾看到的畫面,去看一下這個距離,關係是怎麼樣,在鏡框式舞台觀眾只能坐在那邊看,但VR觀眾能看到360度空間的時候,我們怎麼去安排。
周:其實任何創作在一定程度上都不會差太多:有一個起心動念、一個idea、一個類似劇本或腳本,接下來就是要知道遊戲規則。我覺得VR、XR很有趣的地方是,五湖四海的人都進來做,有劇場人,也有fine art的、建築的,甚至很多記者、動畫師等。但作為一個創作╱製作,真的跟劇場或是影像沒有差太多,都有可以傳承的地方。
郭:對我來說,拍VR很難的地方在,拍影片我可以自己剪接,VR在拍完的那一天,就拍完了,完全動不了那些內容,只能更暗一點、或亮一點,但就是百分之九十八了,that's it。現場拍的檔案很大,你沒辦法當場看清楚剛剛拍的可不可以用,要下載下來才可以檢視。像我們的作品有一張地毯,鋪得很平,後來看的時候,就發現有點歪歪的、有個摺痕。雖然可以改,但每個小細節都是錢跟時間;如果是在劇場裡,到演出前都還可以調整。
周:跟腳本也有關係,文泰的腳本大多發生在一個長鏡頭裡面。我們當時有想辦法自己在工作室剪接,也花了蠻多功夫在了解要怎麼剪,因為邊剪還要能夠邊Preview。
Q:VR牽涉到非常多科技與技術的問題,在做這些創作的時候,感性與理性,誰要走在前面?
周:其實每個製作,不管是不是VR,比如說舞台設計出來,覺得「哇好棒喔!」估價單出來就嚇壞,尤其最近這3、5年,物價變得非常高,進劇場光是便當、人員時段費,跟我們剛畢業、或是10年前有極大的差別。作為一個劇團的Leader,我的腦袋需要顧著控制在預算之內做事⋯⋯其實創作上的理性跟感性交疊是蠻有意思,但真的是非常非常交疊的。
郭:同意,我大概已經做夠多的戲,所以知道多少預算可以做成怎樣,最少要可以打平;技術上,我們到現在為止都是拍360度的VR,所以會去研究這個科技的限制是什麼,像我們拍的都是3 Dof(註2),3 Dof 就是觀眾如果頭部移動,畫面會跟著他動,我們的作品裡面就有幾個畫面,演員會走到很靠近鏡頭,觀眾看不到後面,但後面就開始發生一些事情,把技術的這種限制,變成創作主要的元素之一。像《遺留》這個作品,我們把鏡頭放在一個管狀的裝置裡,觀眾看到的畫面就只有一個小小的框,所以管狀裝置在轉的時候,變成類似電影運鏡的感覺,這是在挑戰VR一次看到360度的特性,我們只讓觀眾看到某個範圍,而造成一種時光流轉的感覺,所以你怎麼去挑戰它的技術,或是你怎麼去玩,讓限制變成另一個可能性。
郭文泰 Craig Quintero
河床劇團藝術總監,西北大學表演藝術研究博士,創作足跡遍及劇場、視覺藝術與沉浸式內容。近年帶著河床劇團VR作品《遺留》與《彩虹彼端》作品登上國際視野。《遺留》於2022 年威尼斯影展首映,榮獲2023 年盧森堡城市電影節最佳沉浸式體驗大獎及高雄電影節VR360敘事獎;《彩虹彼端》亦入選2023威尼斯影展觀摩片,並獲得蒙特婁第52屆新電影影展沉浸式體驗「最佳全景獎」。
周東彥
狠主流多媒體總監╱狠劇場導演。倫敦中央聖馬丁藝術暨設計學院、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畢業。創作核心為影像與劇場,也能夠在錄像、MV等領域裡見到其身影,作品關心人類與科技之間的生活軌跡與關係。近年於VR與XR創作上開創新頁,VR《霧中》、XR《穿越霧中》與《放開你的頭腦》等作品引發國際關注。創作多次入圍金馬獎、臺北電影獎及參與國際影展,並受邀於國際指標性藝術節展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