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專注在眼前那一球,看運動員如何發揮他的極限,那是所有人心中最滿的一刻,也是球賽中最精采的一刻。」
從小接受高強度網球訓練的劇場導演陳彥斌 Fangas Nayaw,在跨進劇場之前,網球是人生的重心。為了輸贏用盡全力拼搏、享受勝負的掌聲,他很喜歡。然而如此的情懷卻在走進劇場後,成為心情上難以調適的落差。比賽的句點是一方獲得勝利,而劇場卻是在設定好的時間與故事線中完結。即便都有掌聲,陳彥斌 Fangas Nayaw坦言,終究不及拼盡全力獲得勝利的鼓勵來得暢快淋漓。
「我想要在衝刺的時候全力奔跑,回應的時候用力揮拍,但舞台就這麼小,劇場並不允許我的身體用盡全力。」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消化這個現實,帶著這具不滿足的身體與渴望的腦袋,持續移動、探索身體極限,同時挑戰跨領域、跨媒材,開發更多觀看可能性的劇場創作之路。
刻進身體裡的訓練記憶
小學就開始密集的網球訓練,陳彥斌 Fangas Nayaw的父親是鎮上人稱「財哥」的知名體育老師,自小就以國手的標準在訓練他。看似一路順遂朝甲組邁進的目標,卻在上高中前的一場比賽戛然而止。臨時的握拍調整讓他輸掉一場重要的賽事,也輸掉了財哥規劃整個年少的網球夢,父子關係一度在陳彥斌 Fangas Nayaw考上臺大戲劇系時降到冰點。
但陳彥斌 Fangas Nayaw沒有放棄,大學加入網球校隊,研究所更自組球隊四處參賽。球感回來了,抗拒劇場的財哥又能進球場看兒子了,即便網球不再是共同目標,依舊是父子感情重新升溫的重要推手。陳彥斌 Fangas Nayaw自導自演的劇場畢業製作《財哥.史特龍》,透過戲劇重新面對過往嚴厲訓練在心靈落下的傷,好好梳理、安撫。財哥看了,懂了,僵持多年的心結終究是透過劇場解開了。
毫無疑問的,那段網球訓練早已深深影響陳彥斌 Fangas Nayaw的人生觀與身體慣性,更在他往後投入身體創作的表演和編創時,帶來關鍵性的影響。
多重運作的能力,見招拆招的彈性
那是在一場王嘉明導演的排練中,演員要充滿情緒的哭泣,同時身體做出反常態的張力。陳彥斌 Fangas Nayaw在地上爬行、滾動,充滿野性的身體表演,同時臉部依舊穩定地處理台詞、情緒,四肢動作和內心情緒像是分處不同的次元,卻又發生在同一具身體之中。
「不管是感官、肌肉或情緒,都可以在重複的身體訓練中被單獨訓練,也可以透過特定的指引來刺激身體記憶與動作,同時不受其他事物的影響。」他分享自己試過在慢跑、游泳,甚至是煮麵的動作中進行的練習,因應過去非常習慣的重複且連續性地身體訓練,因而能在慣性的操勞中,台詞依舊如水一般潺潺流出,絲毫不受身體表演干擾。這種身體與腦袋完全分開處理表演的能力,是過往訓練帶給他的禮物。
而在唸博班時,老師也觀察到陳彥斌 Fangas Nayaw不同於科班舞者的表演特性。他習慣在移動中打開空間的跨度、找到可以施展的縫隙,在限制中找到發展的彈性。他認為這和過往網球的訓練有極大的關聯,除了球場上的準備動作需持續移動保持彈性,運動員更是因應競技的求勝需求,而在同樣的身體訓練基礎下,力求發展出能略勝對手一籌的細微火花,與表演者追求的標準身體規格不盡相同。運動員的訓練讓他習慣移動、快速調整出招,在遇到障礙時能立即調整心態與重心,變換策略再出招,保有見招拆招的彈性。
因此,即便是在同樣的框架中遇到障礙,陳彥斌 Fangas Nayaw發現自己不會執著硬要撞開現況,「我會先停下來,先找找有沒有縫隙或別條出路。這也是我的創作一直跨媒材與跨領域的原因,我想用別的規則做同一件事,看能不能長出不同的結果。」從傳統劇場到美術館,開放場域到虛擬實境,他始終在嘗試的,是將身體表演搬進不同的規則之中,再從新的框架去思考,試著長出新的表演與編創模式。透過不斷地拆招、想新招,為同一個起跑點的表演找到突破的火花。

鬆動觀眾的專注力,保有吸收的彈性
後來的陳彥斌 Fangas Nayaw投入大量身體訓練課程,什麼都上,什麼都學,渴望找到更多身體的可能,增加腦中可以編創的素材。2022年台灣美術雙年展,他應邀創作了《Demi-Ami, 亞人阿咪使》,邀請兩名跑酷表演者合作,以國立臺灣美術館的公共空間為劇場,透過極限運動的身體能力,打開空間的觀看幅度。
「只要安全過得去,他們就願意嘗試。」他將這視為優勢,透過排練的過程刺激跑酷表演者的身體,在對方也同意被刺激的狀態下,一起開發身體表演的更多可能。「這有點像是教練跟選手的關係,我們認可彼此的專業,他們不會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而是用身體回應指令,這對我來說輕鬆很多,可能性也更大。」而這次的創作也讓他更加確定,只要能在規則中玩出一點新東西、稍微破框一點點,就能帶給觀眾驚喜。
陳彥斌 Fangas Nayaw觀察到,劇場中觀眾的時間被框住,身體不自由,專注力受限,吸收也有限。反倒是球賽給予觀眾很大的自由,人們可以吃東西、聊天,當人的專注力是流動時,既可以放鬆、也可以快速進入緊張的狀態,「有休息,才能消化更多東西。」
隨著參與式與沉浸式劇場興起,他也嘗試將這樣的特性放進演出中,鬆動觀眾在劇場中的專注力,保有吸收與休息的彈性,也讓創作者想傳達的訊息,能在更自由的狀態中被觀眾好好地收下,「一場比賽可以期待的失誤、驚喜,是遠超過一場表演能夠量化的,而我想把這種體感放進劇場體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