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和體育都透過專業技術,彰顯肢體靈活及超凡體能,儘管前者必須服從規則,達成目標,後者則力圖突破陳規,表現出驚人的美感。許多當代編舞家其實從小就受過專業的體育訓練(註1),也有不少創作者將運動技巧化為發展作品的方式。受1990年代概念舞蹈的啟發,某些歐陸編舞家捨棄精緻優美的舞蹈體態,反而從體育運動出發,探索動作的本質。這些作品挑戰舞者體力、突顯跨界創新、鞏固藝術和社會的連結,充分表現出當代舞蹈的多元面向與無限可能。
堅持不懈的體能試煉
法國編舞家杜伯(Olivier Dubois)的《占兆》(Auguri,2016)透過奔馳的馬拉松,營造出川流不息的舞台運動。延續著以旋轉為主的《革命》(Révolution,2009)及從行走出發的《悲.慾》(Tragédie,2012)(註2),這齣作品聚焦於跑步之上。對杜伯來說,當代人應該從忙亂的生活步調,察覺彼此共通的命運,如同古老的占卜者觀察群鳥移動的軌跡,預測未來的行動。為了加強舞者體能,杜伯特別邀請田徑專業教練參與排練,除了肌力訓練,也規劃飲食調理、物理治療。他希望舞者變成兼具耐力及爆發力的短跑選手。舞台上,22名舞者風馳電擎地飛奔,神出鬼沒地穿梭在懸空的貨倉之間,宛如電光石火的流星、奔流不息的浪潮。這場疾駛如風的衝刺考驗舞者的集中力和當下反應。若他們缺乏內在動能,就會失去平衡,若沒有辦法處理意外發生的踉蹌,就會造成互相踩踏的慘況。對杜伯來說,舞者和運動員都必須應對緊急狀況。他們得結合與生俱來的本能、外在環境的變化和嚴格的紀律訓練,才能再創高峰。(註3)
比利時編舞家馬騰斯(Jan Martens)的《酷暑終結》(THE DOG DAYS ARE OVER,2014)也透過跑步,製造多變的運動變化。演出開始,8名舞者直視觀眾,排成一排,展開原地慢跑。現場沒有任何音樂,只聽得見他們的運動鞋與地板摩擦的聲響。慢慢地,他們從千篇一律的奔跑轉變成變化無窮的跳躍,並隨著喊出的節拍構成一個不斷變換隊形的群體。整整70分鐘,他們沒有停下腳步,觀眾能夠聽見他們喘息的節奏,甚至可以聞到他們汗水的氣味。馬騰斯創作的初衷在於回應他對舞蹈藝術的質疑,以及日漸人微輕言的文化處境:舞蹈跟運動的差異究竟在哪裡?舞者汗水淋漓的表現難道不是一種勞動?他們如何透過身體做出沉默的反抗?觀看舞蹈的人是否樂於旁觀他人之苦?表演與體育、藝術和娛樂到底有何差異?受到美國攝影師哈斯曼(Philippe Halsman)的名言「若讓人跳躍,便會看見他真實的面容」所啟發,他想要卸下一切舞蹈技巧的武裝,回歸形式的純粹、動作的本質,邀請觀眾細看運動體態的微妙變化,共同進入一場超越自我的出神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