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成軍15年的「豪華朗機工」是台灣視覺藝術界的異數，4位成員：張耿豪、張耿華、陳乂和林昆穎都是藝術家，各自創作風格鮮明，當「合體」為團隊時，作品既呈現多樣面貌，同時又具有「豪華朗機工」的辨識度。這次以團隊「個展」為名舉辦展覽「宇宙寫生」，透過14+1件作品梳理創團15年的軌跡之外，也清晰勾勒出他們的創作關懷，這些融合音樂、科技、文本、影像、裝置等元素的作品或流露日常抒情，或回應公共議題。

「宇宙寫生」開展以來吸引觀展人潮絡繹不絕，特別是年輕族群。而究竟，主觀意識強的藝術家如何達成「4 in 1」的多功與分工？想必是不少觀眾內心的疑惑。

四合的動態平衡

「親兄弟要一起做生意都不容易了，更何況是不同領域的創作者放在一起」，張耿華說得坦誠。「豪華朗機工」是由「豪華兄弟」與「朗機工」兩組藝術團隊組成。2009年，他們在周杰倫籌拍的電視劇製作首次合作，過程中，林昆穎興起「合體」的念頭，2010年「豪華朗機工」成團。（註）

但這並非是一個下午茶就隨性決定之事，而是經過一段時日的討論、取得共識後的結果，以「在一起做些不一樣的事，嘗試不同的可能性」為起手式，這4位1980年左右出生的藝術家，其中兩個獅子座、兩個水瓶座，就這樣邁開齊步走，從一開始踉踉蹌蹌，像「兩人三腳」得不斷磨合，同時還要顧及彼此的差異，「差異性很重要，但差異性要有共識很困難，所以得經常『調頻』，我們稱作『調頻會議』。」張耿華說。

視覺藝術家向來單打獨鬥，且以追求個人識別為上，因此，少有與他人溝通或協調的歷練，但這些在豪華朗機工的創作過程中，卻是必要付出的大量成本，甚至是奠定一切的基礎。

由於成員專長涵蓋雕塑、機械、影像、音樂、哲學等背景，林昆穎解釋團隊大致的工作輪廓：「作品方向決定之後，就會產生製作流程，一旦我們決定由誰來主導，就會跟著他走，每一個節點我們3個都會參與。」

近年陸續擔任白晝之夜、文博會等總策劃角色，林昆穎對豪華朗機工的工作模式有更深層的思考，他提到成立初期，團隊常以「跨域、混種」宣稱，在投入台北世大運（2017）、台中花博（2018）等大型公眾項目，以及與台電合作公共藝術案（2016）等經驗之後發現：「它其實是個生態系，再頂尖的藝術家也會需要『好』的團隊，『好』指的是有想法、有作法、能分析和抱持開放態度的夥伴，他們在藝術發生的過程裡同等重要。藝術家把自己放在至高無上的英雄化時代已經不存在，而我們就是在這樣互相學習、互相補位的過程中一直前進。」

於是，作為「宇宙寫生」展出的第一件作品，《四合》便有其象徵意涵：4根燈管代表不同性格的4位成員，在同一個框中不疾不徐地找尋平衡的動態演繹；同樣以燈管為媒介的《游泳》，宛如一組水中芭蕾舞者，時而整齊劃一，時而依循自己的節奏溢出規則，依然能共構出流動而詩意的畫面。

迭代與其中之一的Hashtag

2017年台北世大運的聖火機械裝置，2018年台中花博《聆聽花開的聲音》等作品讓豪華朗機工知名度大開，也被歸類為科技藝術團體，然而，在《在屾》、《雨霾II》、《天氣好不好我們都要飛》等卻讓人看到他們不同的創作面向，原來，科技藝術只是他們作品其中之一的Hashtag。

《在屾》是2018年參展台東「南方以南—南迴藝術計劃」時，利用被颱風吹倒的農舍水泥柱、鋼筋廢料等農業廢棄物，轉化為鏤空的山巒和煙囪意象的藝術表現，也回應東部石灰石過度開發的問題，這次鋼筋山巒搬進當代館，再次提醒土地的脆弱性。同樣取材自環境廢棄物的《雨霾II》，結合《雨霾》（2017）與《重返再現》（2024）兩件作品的特性，將海廢構築成海面的景象，而懸吊海廢的釣線猶如雨絲，隨著裝置律動產生的撞擊聲響，彷如一場午後陣雨的日常記憶。

豪華朗機工的作品中，有不少是隨著時間、場域、科技應用的演進等條件轉變而產生不同版本的「迭代」特性，最顯著的當屬《日光域XI：台北當代藝術館》，是2010年《日光域》出現以來的第11個版本，這顆人造太陽的建構素材曾有：向群眾募集的廢棄燈具、台北市不同時期的路燈、春池回收玻璃工廠撈出來的玻璃瓶等，這次以301台回收的平板電腦作為發光的載體，對於時刻曝曬在過量資訊下的現代人來說，數位藍光有如照耀日常的陽光，闡釋當代人類生活的現況。

飛向宇宙的人

2018年張耿豪病逝，這位團隊中儼然的兄長、團長的離開，使得「四合」斷了一角，此後數年，另外3位成員各有歷練，並找尋再向前的方式。當代館二樓大展場新作《宇宙201》加入了張耿豪手稿中的思考和語言，建造出一座會呼吸的宇宙場域。這件作品是由《生光》、《物林》、《手識》3件獨立作品組成：《生光》是聲音和光共築的雙頻道；《物林》是漂流木打造的森林；《手識》透過巨大手掌比劃的手勢傳遞生命的訊息，也傳達對逝者的思念，冷硬的科技被注入自然的靈性，人的情感、意識和溫度。

15年來，他們共同創作之餘，也一起經歷人生的悲歡離合，而盛裝這一切情感和記憶的工作室，這次化為「投影畫」作品《15年工作室》裡的主角，從最早西門町4樓的小空間，到北投廠房和今日的科教館工作室場景，皆以極簡繪畫方式來呈現，投影在畫面上的光影影像產生時間的流動，彷如低頻的呼吸，時光也在觀者的凝視中穿越，那不只是豪華朗機工專屬的時空，置身展場的你我也在某個片刻參與其中、與之連結，並將這份感受銘刻於心，找到屬於自己的記憶與共鳴，那便是豪華朗機工在技術展演背後施予藝術的永續能量。

註：「豪華兄弟」是張耿豪、張耿華兄弟；「朗機工」2004年創始成員有林昆穎、陳乂（陳志建）和張博智，與張耿豪皆為北藝大科技藝術研究所（今新媒體藝術研究所）同學。因想法和目標不同，張博智沒有加入「豪華朗機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