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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市音乐堂(曹永坤 提供)
专题报导 Feature 台北/东京双城记

曹永坤东洋乐坛纵横谈

政府机搆中主事的「文化厅」只负责执行策划的工作,真正对整个文化艺术界有经济参与的是日本的企业界。

政府机搆中主事的「文化厅」只负责执行策划的工作,真正对整个文化艺术界有经济参与的是日本的企业界。

歌赋行留话沧桑

一五九一年三月三日(明神宗万历十九年努尔哈赤人侵鸭绿江之时),日本大将军丰臣秀吉在「聚乐第」接见罗马教廷使节团,并欣赏四少年合奏的钢琴四重奏。乐器编制是Clario(键盘乐器之总称)、Laude(鲁特琴,今作Lute)、Arpa(竖琴)、Leve-nia(不详)。这个记载见于天主教耶稣会遣日传道士葡人弗洛伊斯(Franeis Frois)所著的「日本史」中,成为西方文献上西乐在日本最早演奏的记录。

然而,后来当权的日本政府与清廷如出一辙,认为天主教教义与王室权柄相砥触,下令禁教。圣乐的演唱遂转人地下延续。直到明治维新(淸穆宗七年,一八六八年)以后,西洋音乐才得以公开演出。

明治维新是日本扬弃中国文化的影响,而全般接受现代西洋文化的转捩点,以德奥为轴心的西方音乐霸权在十九世纪全面地扩张到日本及世界各地。日本本国的传统音乐称作「邦乐」,其音响经验(sonic experience)由音响薄弱的五音阶与单旋律所孕育;在遇到音响丰富(因为在石造建筑物中演奏而会发出「残响」)、以七音阶为基的调性音乐、管弦乐法及和声理论时,只能五体投地全盘西化。一八七二年伊泽修二赴美考察,将美人梅逊编写的西洋童谣与民歌纳入义务教育的音乐教材中,并沿用至今,「邦乐」于是被弃绝于正规教育之外。一八八三年,政府下令建造的「鹿鸣馆」启用,西装革履的皇室贵族士绅与著洋服的仕女们在馆中勤习交际舞,举办假面舞会与各国人士联欢,以示日本的西化开明。日人的这种作为是为了一雪不平等条约之耻;至于当时的淸朝,仍一贯唯我独尊的姿态,要求外国使节叩头,民间也仍以烧使馆或拒购洋货的手段来发泄被异族侵入的文化自卑。

明治维新促使日本立下追赶「世界第一」的国策目标。日后产业界锐意的改革投资与帝国主义向外扩张所带来的经济繁荣,加上中产阶级的掘起与城市人口的密集,使得由政府倡导的西方音乐能深植于健全的社会基础上,并结合音乐界、企业界、与民间爱乐人士的力量,在短短的一百二十多年间突飞猛进,奇迹般地缔造了许多当今西洋乐坛的「世界第一」;

⑴拥有世界最大的演奏市场。举办世界一流演奏会的频率居世界第一。

⑵以单一国家来计量,日本表演艺术的观众数为全世界最多。

⑶具有达世界水准的乐评。

⑷登录版权的作曲数量居世界第一。

⑸国内学音乐人口的百分率占世界第一,西方音乐学院中几有一半是日本留学生。

⑹乐器的普及率居世界第一,其中尤以钢琴、小提琴、与长笛为盛。

⑺与音乐相关的大众传播媒体为全球最发达者。如NHK以卫星实况转播卡拉扬或各地音乐节的现场演奏。

⑻已发行的音乐性杂志其种类为世界之冠。

⑼拥有世界最大的唱片音响市场及音响视听制造业。

这些傲人的成就全是累积的成果。早年返国的留学生带回了和声的观念与音响上的历炼;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面倒的「崇教养」(所谓“教养”即指外来的文化素养)作风蔚使每个家庭都以让小孩习西乐为荣,而组成了各种的器乐合奏团、管弦乐团、与合唱团。在这番西乐烈焰的狂飙中,「邦乐」不免成为奄奄一息的弱势文化,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断层也日形严重。日本政府为了改善这种渐趋恶质化的情形,便制度了「无形文化财」,藉著荣誉奖励与经济支援的方式来推动传统的表演艺术;同时,在正规教育制度外,另有培养人材的「师匠与学徒」制,以严格的等级考量,为传统艺术保留了杰出的艺人。传统与现代终于弭平了横介其中的断层──接受正规音乐教育的作曲家,也回首向传统与本土的题材,寻找他们创作的灵感。

听声类形访华堂

表演艺术类以生存的两大条件,一是观众,一是场所表演的空间。

明治维新也改变了欣赏艺术表演的观众层。以往的观众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士绅;而维新后因为社会结构改变、经济发展起飞、大众运输便捷,使得中产阶级与靑年学生蜂拥入各个表演场所。「白天逛三越。晚上赴帝剧」(「三越」指东京的某高级百货公司、「帝剧」即帝室剧场)即为明治与大正时期典型东京城市文化的写照。如今,东京已与伦敦、纽约、巴黎、维也纳同步,每晚约有五万人次的观众在各种表演空间内观赏演出。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日本只有两所剧场;上野音乐院的演奏厅与日比谷公园的公会堂。前者音效适中但座位太少;后者虽可容纳二千多观众,可是过短的残响时间,使得音乐稍嫌枯涩而不够丰润。对于曾在西方国家剧场内经验过「被音响围绕的沐浴感与余韵绕梁的残响感」者,日本现有的剧场再也无法满足他们,便提出「我们要盖一座音响品质『世界第一』的音乐厅」。一九六一年,第一座完全由日人自行设计建造的东京文化会馆落成了──它不但是日本两千多年的历史上第一座专为音乐演奏的场所,也直堪列入世界五十大最佳音乐厅之林。几个人寿保险公司在六〇年代也继起建造了音效上颇获好评的「日生剧场」。一九七五到一九八〇年间世界经济的复苏,促使丰收的日本企业界竞相建造以「世界第一」为标的的音乐厅来回馈社会。一九八一年,由朝日报社在大阪所建的「交响乐厅」(The Symphony Hall),就是以「残响二秒」为目标来命名的。以酿酒业闻名的「仙得利(Suntory)公司」采纳名指挥家卡拉扬的建议,兴建了世界第一座葡萄园状(vineyard shape)的音乐厅「仙得利厅」(Suntory Hall);一九八六年的开幕庆还邀约柏林爱乐到场演奏。经营百货业与交通业已斐然有成的「东急」也不甘人后,接著盖了一座日本最大的鞋盒状(shoe-box shape)音乐厅,命名为「果实厅」(The Orchard)。

除了这些由大企业家出资兴造的音乐殿堂之外,在日本各大城市的各个行政区亦设有「文化中心」或「公民会馆」,其性质类似台北社教馆,但外型设计与内部装潢的精美却足以令各国的建筑界与音响界瞪目结舌。

日本的表演场所遍及城乡,建筑音响工程以高科技的电脑来模拟测试、改进品质,欣赏表演艺术的观众越来越多──表演艺术显然已成为庞大的产业了。

未来日本的表演艺术会不会走向商业化,去迎合大众的口味呢?无论如何,拜影碟、唱片、CD、与实况转播之赐,下一个世纪的日本人在坐拥世界一流的表演场地之余,也可以将音乐厅与歌剧院的临场感搬回家中细细品味……

改韵易调生激扬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倣效英国的君主立宪,法国的军事制度、与德国的医药化学;但在一九二五年受到大恐慌(Great Depression)及法西斯主义的影响,凡事要求全国统一,表演艺术也沦为发扬国威与宣导政令的工具。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被美国统治占领的时期,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才带来了崭新风貌的民主思潮:政府的权力是罪恶,应该越小越好;政府不应鼓励或反对任何的艺术表现,而应由人民自行判断选择──因为,类似于经济市场上的「看不见的手」(invisible hand)终会为它作调整或取舍。

现今日本政府对表演艺术的政策就是经过战后民主思潮洗礼的产物。政府对于从事表演艺术的团体或个人并不做任何金钱上的补助,表演者必须自力更生。所以,政府机构中主事的「文化厅」只负责执行策划的工作,其功能为整备表演艺术的大环境(如税制、教育、硬体设备等)和具体辅导与妥善保存优良的弱势文化(如日本国乐,地方民艺民俗,民间的艺术、舞踊、音乐等)。真正对整个文化艺术界有经济参与的是日本的企业界:兴建音乐厅、设立创作赏、辅助表演团体的经费、赞助音乐会以降低票价。

日本至今仍未动用到大众的税金来资助表演艺术,是因为还存有「艺术工作者及欣赏表演艺术者是小众」的英美式民主思想。然而,当艺术逐渐融为生活的一部份且从业者与观众不再是小众时,日本说不定会倾向德奥等社会主义国家所采取的政策,放弃「任其自生自灭」的资本主义与自由主义,对文化活动与表演艺术进行斧底抽薪的变革。

 

采访整理|陈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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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永坤

曾任郭美贞指挥的台北爱乐管弦乐团执行董事,现任中广音乐节目「音乐的飨宴」主持人。

 

小辞典

残响时间(reveberation time)

简称RT60,乃指在音源停止发音后音量减至60db所需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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