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的八里,「云门舞集」的排练场中,三十位年轻人在西藏钟乐声和台湾原住民迎神曲唱诵之下挥汗如雨,彩排八月份公演的《九歌》。演女巫的李静君扭摆著上肢和腰身,有如难产孕妇的神情教人怀疑她是否在经历一些超自然现象。围绕著她的舞者用藤条鞭打地板,发出撼人心弦的巨响,节奏充满著神秘感。
林怀民动念编《九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荷花池与古今人物穿揷舞中也不是最近才想出来的点子。他运用了靑年舞者各自构思出来的肢体动作,在〈司命〉中大大的突破了过去作品中所呈现的语汇极限。多位男舞者表示,〈东皇太乙〉、〈云中君〉,以及〈司命〉都是他们跳得最过瘾的段落,这批精力旺盛的舞者对许多高难度的动作甘之如饴。
吴义芳在《九歌》中担任「云中君」一角,他必须在长达八分钟的一个段落表演足不着地的功夫,却难为了担任侍从的汪浩及宋超群,时而被「践踏」,时而高举吴义芳的两肢或四肢。这段舞采用日本雅乐配合从容优雅的舞蹈动作,营造出怡然的意境。
视听色彩丰富
林怀民在选择题材及表现手法上常需要精致的灯光、布景、服装等配合。这次《九歌》特别由旅美舞台设计大师李名觉及香港著名电影美术指导张叔平分别为这出舞剧设计出难得一见的视觉感受。李名觉在荷花池的意象中变化出不可能的可能性,背景的大型荷叶景片在不同时段中分割成气氛互异的场景。另一方面,这些景片也可以突然消失,让舞者的动作成为主要的述说工具。
在《九歌》的不同章节中不断有身穿黑衣的现代人穿揷其中,林怀民称之为「旅人」。这些介乎于串场角色或「超现实剧场」工具的舞者时而骑著脚踏车,时而穿上溜冰鞋,偶或手拿著旅行箱贯穿舞台,构成一股既幽默又怪异的气氛。这些让人目不暇给的枝节配合著井节有序的群舞,在〈迎神〉及〈司命〉两段尤为突出。担任「小司命」的舞者曹桂兴表示,《九歌》与《薪传》有些地方很接近,但在动作的难度及对舞者肢体以外的要求则来得更严格。演出「东皇太乙」的邓桂复指出,由于舞者的即兴创作部份被浓缩成不同片段中的动作,对于舞者的投入和参与都有极大鼓舞。
《九歌》的音乐可能是云门多年来最多元化,也最丰富的一次。从爪哇甘美朗、邹族迎神和送神曲、西藏梵唱和钟声、日本雅乐到朱宗庆打击乐团的现场演奏,包罗极广。林怀民认为这与各段落的舞蹈动作相配合,有时光转移的历史感,也有大自然的「气」。在另一方面,他所呈现的意境也借着不同感觉的音乐时而低廻,时而高亢。〈湘夫人〉一段中,带上面具的湘夫人在爪哇甘美朗音乐中由两根竹竿横抬而出,给观者十分新鲜的印象。
写意抒情舞天地精神
林怀民强调,《九歌》没有意图去重现屈原年代的美学,他觉得多年的创作已让他有意脱离「旧瓶装新酒」的舞剧形式。从《九歌》的前六段看来,林怀民的确成功的做到「写意、写情而不必说故事」的境界。舞者的水准也让他在表达抽象意念时更得心应手。比较有趣的是,林怀民好像要反讽中国人千百年来执着的神祇信仰观念,他甚至在新闻稿中下了一句意在言外的标题:「然则,神祇从未降临。」对于一向关心本土文化的林怀民而言,《九歌》甚至可以是他目赌现代人「表盛内衰」的文明的肺腑之言。
正如他一贯的不愿被锁定在「舞以载道」的风格,林怀民这次在主题的呈现、肢体动作的拓展和相关视听媒体的运用都更多元。云门舞集二十周年庆可能不是唯一的原因,也可以说这次《九歌》的演出是他自《薪传》之后最受期待的作品,与《薪传》仅仅描述台湾的内容及精神层面,这将是更大的挑战。屈原的《九歌》自天地鬼神到楚民的国殇都做到深情不朽的境地,林怀民的《九歌》在素材上虽承受不少先天的局限,然而,他一向善于借古喩今,洋为中用,这些局限似乎已化为助力。
云门新血挑大梁
《九歌》的舞者是云门多年来实力最可观的一群,纵然其中不少今年才毕业,他们展现的技巧及工作热忱却难能可贵。从〈迎神〉和〈司命〉等难度极高的段落看来,这一辈的年轻舞者已有不少人具有大将之风。在排舞之余,这些「山鬼」或「女巫」还在八里栽种荷花,以待八月中旬舞台上能有一片真正的荷花池。看来,今年初秋的国家剧院将有一场荷香薰人的飨宴了。
特约报导|朱清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