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产生不可能超越人类当时当地的思维。现代民族乐团的形成正反映了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知识份子除旧迎新的思潮。
记得多年前香港中乐团第一次访台时,其大型的编制和西式的诠释曾经引起台湾乐坛的一些议论。近来民族乐团(国乐团)的「交响化」也一直是乐界争论的焦点。台北市国乐团更是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号称九十多人的庞然大物:北京中央民族乐团于八月间来访,想必又会将这个问题提升到台面来。
如果有人问我喜不喜欢这种大型的民族乐团以及其交响化的措施,我一定答:「不喜欢。」但如果有人问我反不反对,我则会说:「不反对。」不喜欢又不反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其实这是个人偏好(不喜欢)和理性认知(不反对)的问题。
艺术的产生不可能超越人类当时当地的思维。即使所谓超现代超现实的艺术,还是受到「要超现代,要超现实」的当代思维主宰。现代民族乐团当初的形成正反映了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知识份子除旧迎新的思潮。在「五四」文化运动的影响之下,新的事物纷纷出现,而「新」又多少和「西」划上等号。音乐教育既然已经灌输了许多西洋音乐完美进步的观念,知识份子又梦想著寻找汉唐盛世的宴乐风光,于是逐渐建立一个要和西洋交响乐团「并驾齐驱」、「庞大」、「雄伟」、「既现代又中国」的民族乐团。一九三○年代初,上海大同乐会已开始尝试。一九三五年南京中央广播电台国乐队(台北中广国乐团前身)成立,七年后在重庆扩大为四十多人。一九五三年北京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民族乐团(现称中国广播艺术团民族乐团)成立,人数更多达八十多人。此后,这一类乐团有增无减,形成今天遍布各地又远传海外的局面。
尽管现代民族乐团用了「传统」(其实皆经过改良)的乐器,但因为一开始就「以西为准」,采用十二平均律以利统一,正视和声与转调的需要,又重视西洋乐念的音准、音域、音量问题,其分组也是四类,只是去掉铜管,加进弹拨(中国历来少铜管,多弹拨);其他如视谱(现多用五线谱)、指挥及将二胡分为两组等等,无一不是取自西洋交响乐团。像这样的「先天」的已然,怎么不会有「后天」的必然呢?所以,交响化也罢,新潮流也罢,似乎都「顺理成章」,因为西洋交响乐团也是如此这般呀!它本来就不是丝竹,也不是吹打,既不为文人的雅集,更不作节庆的助兴,而是要人家正襟危坐,用大脑去欣赏的。只是不幸冠上了「国乐」的大帽子,而一般人对国乐的期望却是另一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现代民族乐团正如许多文化的外来种,假以时日,也有本土化的可能。目前它拥有它的听众,有它存在的理由。如果没有人喜欢,它就会变形或消失。所以,我把它当著一个新乐种,一个受西洋乐念影响而产生,为了音乐会而存在的新乐团。它正在经历接受和演变。我虽不喜欢它的现况,也没理由去反对它。何况我们也有本土的、传统的乐种和乐团。这终究是一个多元的社会呀!
文字|韩国𨱑 北伊利诺大学音乐系教授、国立艺术学院传统艺术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