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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你跳舞

我们能不能在自己选择的舞台上,背著你跳舞呢?背著你,不怕暴露自己的顽固和愚蠢,也不怕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欲望。套用巴索里尼《夜长梦多》的一句台词:「投怀送抱也好,逃跑也好,但千万别撒谎。」这应该不必那么难吧。

我们能不能在自己选择的舞台上,背著你跳舞呢?背著你,不怕暴露自己的顽固和愚蠢,也不怕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欲望。套用巴索里尼《夜长梦多》的一句台词:「投怀送抱也好,逃跑也好,但千万别撒谎。」这应该不必那么难吧。

一月下旬,崔莎.布朗率团来台湾演出,并独自背著观众跳了近二十分钟的舞。在与这形单影只极不相称的偌大国家剧院舞台对比下,这支没有情节、只有形象的舞蹈,益发显得像篇寓言──名艺术家对她的观众既温情又坚定的宣示。

一迳背著我们跳舞,是一种自己选择的孤独。以自身仅有的肉躯在表演,她所面对的只有自己,或说自己在空无的背幕前投射的幻影。选择背向我们,背向观众的期待、关注、疑虑、或敌意,似乎决心不要让自己被这些所左右。

然而她又是确确实实在表演,确确实实以她自己看不见的背影──亦即,她最无可防备的一面──献给我们,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一具实体以及一个象征:看不出年龄也辨不淸容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以自我的追求作为献祭和犠牲,为我们同时也只为她自己而舞,毫不保留地交付、同时也决不妥协地角力。

从来没有看过一个艺术家的形象是如此简单淸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全不回避或夸炫。我觉得受到挹注了诚实地生活的勇气。

假如剧场像书店

从以前重庆南路的书店,就有淸楚的分类概念。国学丛书、外国文学、中国现代文学、高普考参考书、电子机械……每个人走进书店,都很容易找到自己的书。

当然也有些老板搞不淸楚,比如把罗靑诗集《神州豪侠传》放到武侠小说类,把联合报得奖的中篇小说《实验而已》放到电影、摄影类。碰到这种情况,我会偷偷把它们放回自然该放的地方去。这也是小时候「匡正社会秩序」、伸张正义感的一种方式。

然而现在的台湾剧场,就像一间狭小的、书籍又乱堆的书店。不但老板搞不淸楚哪本书该放哪,或哪本书缺不缺货,连顾客也七手八脚纷纷凭各自的正义感重新分类,一言不和就大吵起来,破坏了其他人买书、找书的心情。

有人跑去跟老板说:「你卖这么硬的理论给谁看?这种书连百分之九十的大学生都读不懂,请别再卖了!」有人说:「托尔斯泰和巴尔札克对一九九六年的台湾读者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全让位给台湾本土作品?」有人说:「把大众文学摆在这么醒目的位置,简直可耻!」害得作者也要跑来揷一脚,不无心虚地辩解:「我为大众写作,只是要用一些人人能懂的永恒人性和温情引起共鸣,可不等于俗气!那些『真正的』大众文学都是有规模、有计划制造出来的,别跟我混为一谈!」

只有在思想专制的社会里,太多人看得懂、或太少人看得懂才会成为罪名。可是天哪,我们有的只是一间种类贫乏的书店,我们的现代剧场里还只有不够精致的大众小说及不够刺激的前卫文学,薄薄的几册诗,而已。我们还可以有什么呢?天文地理、旅游指南、文化论述、建筑、生物、哲学、色情……好多好多呢。剧场只是一种表现形式,不是一种意识型态,我们能不能容忍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需要呢?我们能不能做自认该做的事、走自己选择的路而不心虚呢?当你觉得市场的天秤歪向一边的时候,发挥「正义感」的方式应该是去站到另一边,而不是羞辱那重的一边。而明明是重的一边,也不需要努力说自己其实很轻了吧。

我们能不能在自己选择的舞台上,背著你跳舞呢?背著你,不怕暴露自己的顽固和愚蠢,也不怕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欲望。套用巴索里尼《夜长梦多》的一句台词:「投怀送抱也好,逃跑也好,但千万别撒谎。」这应该不必那么难吧。

期待剧作家

投身剧团一年多,连导带制了十个戏,最常听到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不做自己写的剧本?」

这问题也是国内一些其他剧团会不断面临的问题,我试著作一点厘淸。在第一个层面上,这涉及外国翻译剧本和本国剧本的差别。我认为只要是导演别人的剧本,都会遭遇诠释的问题。《阉鸡》、《碾玉观音》与《哈姆雷特》,和今日的观众和创作者都有不同的共鸣和隔阂,端看如何以今日的现实和思虑重新诠释而已。在第二个层面上,涉及「编导合一」的现象。由于合乎当前剧场美学及关注目标的既有剧本贫乏,想从事剧场创作的人只好自己写剧本。这是一种可能,但绝非唯一的可能。

我们确有过一些优秀的剧作家,但因整体剧场美学停滞不前,他们的作品罕有被开发性地在剧场中重新创造的机会,导致只能以既有的剧场条件为概念来创作,自易变成原地踏步。当新的剧场积极地处理文本,展现出强大的胃纳及表现手腕时,剧作家才会被激励起前进的动力。国内杰出的文学创作者不把力气花在写剧本上,或就算偶尔花了也写出不堪使用的剧本,可能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一点。剧场若不拒斥文学,而把文学作为变化多端的利器,才有可能吸引更多对文字敏感的人为剧场写作。导演也就不必再一次次自己写剧本──不是所有好导演都同时是好剧作家的。证诸现代西方的一流文学家许多也以剧作名世,也许我们的剧场也可以向文学敞开场域了吧。闭门造车,敞开门窗不就可以造飞机了?就像某些作曲家为杰出的演奏者写曲,我也期待当前的文学家被小剧场的独特风格吸引,而献出他们的心血。传统是好的剧作扶植好的剧场,拜近年剧场美学的突进破竹之势,好的剧场也该能诱发好的剧作吧。

当剧本创作成为比其他文类更「尖端」的文学时,大概就不会有人再问一个导演:「你为什么不做自己写的剧本?」这种问题。剧场既是众志成城的艺术,讲「原创」,难道要台前幕后一个人干到底?

唉,跳舞吧。

 

文字|鸿鸿  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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