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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墨、飞白、舞中行」──〈篆流〉。(刘振祥 摄 组合语言舞团 提供)
舞蹈 演出评论/舞蹈

编舞家的心灵感通与艺术风格

「取法书法」的舞蹈创作心理论

编舞家是否能在创作历程中深入关怀书法家心灵生命,并相对地反思探索自己,而非只是感通媒材与所能承袭的技法。

编舞家是否能在创作历程中深入关怀书法家心灵生命,并相对地反思探索自己,而非只是感通媒材与所能承袭的技法。

如果西方现代舞大师邓肯,能欣赏到中国狂草大师怀素的书法,你能想像「线条的艺术」会对「身体的艺术」产生怎样的影响?不同类别的艺术大师间如何惺惺相惜?创作心灵能得到超越时空的感通?抑或只会造成形式风格的影响?

对中国舞蹈史稍具认识者大都知道,「草圣」张旭曾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书法大进的传说;当时的盛唐,最具代表性的舞蹈就是纵横跳动、急如旋风的胡旋(胡腾)舞。由此可略见书家从一切艺术之母的舞蹈中获致感通(telepa-thy),且书舞二者在美学特征上趋向一致的情况。

杨桂娟与她的组合语言舞团从她在一九八九年从书法中探索舞蹈创作以来,计有一九八九年的《书法的联想》、一九九〇年的《「月」字之后》、《独体、合体》、一九九五年同类书法探索内容的演出,到今春《舞蹈从书法中探索㈡》,皆于此创作方向上持续探索。笔者认为最値得关注的是:编舞者受到书家本人心灵世界感通的深度,是否反而较不如形式风格上的承袭与影响力?而可能断丧了观舞者深层体验编舞者与书家内心生命的特别审美经验,而非只是形式风格?

此次公演以「运墨、飞白、舞中行」为主题,展演厅外的身体「墨戏」行动表现出某种滑稽的疏离,扭曲的身体与欲坠的墨桶似乎象征当代年轻人对书法的戏谑与顚覆;厅内二名女舞者在观众席间随著陈达的《思想起》漫舞,令人想起台湾质朴情浓的鄕土教育,而难以感受临墨运笔前的心情韵律。在为数颇多的靑少年与儿童观众的喧嚷下,一位倏地冲上舞台的男演员费力模仿摊开书卷的焦虑动作,突兀的形式安排,似不太能衔接观众席间与舞台上〈序曲〉的前后意义。除了独舞时的苏子毓外,表现书法艺术内蕴精神最重要的舞蹈身体-主体的动力、气韵与深度,于那些在学舞者身上更显得舞作这几方面的不足,造成看〈心笔〉的意念与神韵以及〈篆流〉宛转圆润的情感,多只流于形式或内容上的取决以及线条的空间转化。同时也令人深觉从书法本质美探索出舞蹈的佳作,困难度实更巨。

感通创作的心理现象

于此,笔者应用法国梅洛庞蒂(M. Merieau-Ponty)的美学观,尝试说明编舞者感通创作的可能心理现象。梅氏的美学内涵颇具暧昧难解的哲学特性,他认为知觉天赋是人类身体的「生成之理」,能感通外在世界或艺术作品(物),而使得身体(我)的与物的交感中,形成不同于传统一元论,或主张物我、主客皆对立的二元论的「身体-主体」。

梅氏生前最后的文集《可见与不可见》中隐含其美学的终极关怀,就是不断地深刻感通艺术──物的本质内涵,达到物我合一、互为主体后的另一种身体-主体,以「体现」(flesh)某种可感但不可见的静谧之神美。

依此,创作者从梅氏所谓不可见的身体-主体感知真实世界,萌发创作的动机与灵感,其赖以传递这种心理真实(psychological reality)中的任何舞蹈(书法)技法才有所依凭,而舞汇(笔法)所形构的美学真实(aesthetic real-ity)也才具深化的内涵 ,同时不致于削弱创作的主体性。杨桂娟感通书法的美感经验,以及她与书家互为主体的意义,事实上与观舞者观舞的历程类似;不同的只是她进一步产生舞蹈感通创作,而让观舞(书)者透过亲身对作品的感知,重演(representation)美学真实中所隐含的内涵,感通编舞(书法)家的性情世界,进而能体察反省感动之所在,并与创作者互为主体,成为美感经验中,另一种加入创作者光彩与生命境界的真实。

以〈狂草之歌〉为例,提出建议

演出中,感通汉隶的〈墨迹〉欲分析笔形或呼应结体,〈篆流〉尝试解构运笔的轨迹,而〈狂草之歌〉期能捕捉草书狂妄的形踪与三度空间的多元形式/内容,此三作所标示的书法风格,不免在创作历程上,仅是竭力联想书舞二者在造形与形式上相关,并运用舞蹈在时空力三元素的优势,让观舞者费心破解各类书法书写过程中的笔法、结体与章法三种形式构成因素在象征主义上的意义。以〈狂草之歌〉为例,狂草不但是「最具有悸动的、浪漫的、强烈的舞蹈性」,所以有「在醉里自狂旋,一笔舞到底」的舞姿;同时,其书「墨气燥盛,易兴起炽热的感情」,故伴以阳刚美的大调交响乐;或可在绘画上如李萧锟先生分析为「爆发性的抽象表现绘画」,故有鉴于此「形义相」的共感觉基础,刻意凿出属于联想与象征层次的抽象舞汇。同时在创作心理上,情感与动机面的心理真实基础却相形不足,是易造成「文胜于质」之憾。另外,或因移情而产生欲以书家既有美学真实的形构因素,来转化编舞者被感动所引发的「自己的」心理真实,依梅氏现象美学的论点,已受到书家原有美学真实必然的限制,不再那么真实而具独创性。如何弥补这种表层感通以及因移情而丧失舞蹈中的身体-主体的缺憾,笔者提出两项感通创作在心理取向上的建议:

一、深层感通书家赋予书法的性格特质、生命风格及其美学境界,使编舞家与舞者能同样真实地观照自身,丰盛天赋感通力的创作主体,在此舞蹈身体-主体中,逐渐形成独具的个人风格,超越形式风格的表层感通模式。

二、在编舞家与舞者欲产生感通创作的他种艺术类别中,若也能产生积极而实际的创作行动,体验不同媒材艺术创作的美学本质,其所产生的自发性觉醒与观照,或有助于真正转化成舞蹈身体-主体的创作。

杨桂娟去年以《河界》的两性议题展开「关怀人生」的新目标;但这次又再度「延续传统」。个人以为,这是编舞家是否在创作历程中深入关怀书家心灵生命,并相对地反思探索自己心理真实的一体两面课题;那是一种编舞家、书画家都不得不面对的人性以及创作者心灵真实──而非所能感通的媒材与所能承袭的技法──的问题罢!

若将持续这种感通创作的探索──节目单中所揭示的「深度及广度」是不错的大原则。「尝试分析归纳舞蹈与书法间的共通性」的目标如能达成,应具美学本质的深度;而以「身体阐释书法艺术特性的可能性」如能如愿,则舞蹈身体的广度想必又是书家感通的首要对象。

注:参考郑金川(1993):《梅洛庞蒂的美学》。台北:远流,及J. Schmidt著,尙新建、杜丽燕译(1992):《梅洛庞蒂》。台北:桂冠。

 

文字|吴士宏  政治大学心理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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