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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空间舞团特立的风格,乃拜舞团的主力编舞家彭锦耀之赐。(林俊宏 摄)
舞蹈 演出评论/舞蹈

奇而异哉,彭锦耀!

从《神秘之夜》和《怪谈/绘卷》论彭锦耀

「媚皮易愤」、「间舞揷剧」相当完整地呈现了彭锦耀做为一位编舞家所具有的独特艺术内涵及创作手法,「1996怪谭」可说是彭锦耀将这些编舞手法运用到极致的模型。

「媚皮易愤」、「间舞揷剧」相当完整地呈现了彭锦耀做为一位编舞家所具有的独特艺术内涵及创作手法,「1996怪谭」可说是彭锦耀将这些编舞手法运用到极致的模型。

「1996怪谭」

六月份 每周五、六、日

皇冠小剧场

在国内的舞蹈界里,皇冠舞蹈空间舞团算得上是一个异类。它的名字非常罕有地并不被列在云门舞集(或林怀民)浩荡的大系谱里,因此也就丝毫没有葛兰姆技巧的负担、或是「谁跳给谁看」的焦虑。它也不像某些中生代舞团,梦想将西方现代舞和东方主义做成交媾,强把肢体动作冠上「气、身、心」、「虚」、「冥想」、「地气」这类唯心的、神秘的、玄之又玄的名词;它不标榜主义,不说令人摸不著头脑的话,这是一桩美德!甚且,舞蹈空间的舞蹈形式,从目前国内各舞蹈科系的学院派角度来看,显然又是格格难入的。焉能不异?

异由奇造,舞蹈空间的特立风格乃拜舞团的主力编舞家彭锦耀之赐。彭锦耀出身香港城市当代舞团,一九八九年受平珩之邀,来台参与舞蹈空间舞团的创立。不过刚开始一、二年舞蹈空间的走向尙未确立,国内多位编舞家都曾参与创作,后来因其他人各有天地陆续退出,至九三年四月的《绕地游》(团员创作)开始,舞蹈空间确定由彭锦耀掌舵。再加上跟随他而来的「外籍」舞者冯念慈、冯万刚等,形塑了舞蹈空间舞团「媚皮易愤」、「间舞揷剧」的异端风格。

台湾舞蹈界能有此一处奇景,除了彭锦耀,当然我们不能忘记舞蹈空间背后坚定而默默的支持者──平珩──的贡献!

今年六月,舞蹈空间在皇冠小剧场发表了彭锦耀的二个作品:《怪谈/绘卷》和《神秘之夜》。《怪谈/绘卷》是彭锦耀十年前在城市当代舞团发表的作品,一九八六年五月于香港艺术中心寿臣剧院演出,原本是十七个舞者的大型舞作,如今修改为八人版以适应小剧场的演出,取材自日本电影《怪谈》(小林正树导演)。《神秘之夜》则是今年新作,把美国七〇年代电视单元影集串接起来。

《神秘之夜》和《怪谈/绘卷》,相当完整地呈现了彭锦耀做为一位编舞家所具有的独特艺术内涵及创作手法,即前面所提的「媚皮易愤」和「间舞揷剧」。底下先就《神秘之夜》加以分析。

《神秘之夜》揭发大阴谋

「媚皮易愤」可以说是彭锦耀自《逢场作戏》、《西游记》到《神秘之夜》以来一贯的宗旨。

「媚」是媚俗。《神秘之夜》绝对是媚俗的。它运用了大量七〇年代伴随台湾三、四十岁年龄层一起长大的美国电视影集配乐,很多人跟笔者一样,在听到那些熟悉得都会背的配乐:神仙家庭、檀岛警骑、虎胆妙算、神探可伦坡、星舰迷航记……时,都不禁会发出会心的微笑。《神秘之夜》的轻松基调从头维持到尾,尤其结尾模仿夏威夷热舞一段更令人感受到天堂般的乐以忘忧。还有像漫画旁白字板的应用等等,可以说彭锦耀不仅不怕媚俗,还乐于媚俗,并且乐于让观众沈浸于媚俗的气氛中:大家请放轻松,没有什么伟大的事要发生!

不只俗,而且很「皮」。彭锦耀把这些影集的人物来个「傻瓜大闹科学城」,把人事时地物像揷头乱接般胡滥串成一气,有志之士看了会昏倒。由于太过复杂,连笔者都记不得,剧情就此不表。

「易」就是易装,也是彭锦耀舞作必出现的特色。在《神秘之夜》里每人都具多重身分,衣服换来换去,甚至连性别也换来换去,饰演探长爱硬塞的冯万刚戴上粉红假发时,虽然双头肌依旧贲张,却也赢得冯念慈怜爱的眼光,不惜对老婆若松君动过手术、明显隆起的双峰不屑一顾。而蔡必珠俊帅的男性装扮也使人眼睛一亮。还有,不仅是身分换、性别换、连人的真假都可换,例如詹曜君和蔡丽珠的芭比娃娃装,说明了女性主体被「潮流/(媒体)形象」置换的可悲后果。

「媚」、「皮」、「易」都是彭锦耀的花招,如果没有「愤」,那么这些花招就不足以构成値得关注、讨论的层次。「愤」就是愤世,彭锦耀运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正是要给他所处的伪善世界一记强烈戳破。

《神秘之夜》由彭锦耀拿出的旁白字板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都是:Shit!太淸楚地吿诉观众,我们正在看大便。而警察追小偷的游戏玩了半天,最后竟然抓到了坏蛋,原来他就是万恶不赦的苏联共产党!这实在是非常犀利的讽刺。美国影集向来最喜欢标榜济弱扶倾、将邪恶绳之以法的「正义」形象,但彭锦耀却嘲谑了这种「别人是坏人我就是好人」的黑白二元假正义。尤其荒谬的是,美国五〇年代发生「麦卡锡主义」(McCarthyism),淸除与共产党有关连的知名人士,许多原来拍摄「正义」影片的影视界人士都被疑为共产党而受到迫害,竟至终身不再拍片!

彭锦耀运用了他重组过后的错乱的世界、英雄都是狗屎的肥皂剧,严厉质疑美国不断以庞大资本入侵人脑神经中枢的、七彩迪士尼式的正义假象。

「间舞揷剧」复杂无比

「媚皮易愤」是内容,「间舞揷剧」则是彭锦耀的编舞手法。「间」就是时间、空间,「舞」就是舞蹈,「揷」就是穿揷,「剧」是戏剧。《怪谈/绘卷》可以说是彭锦耀将这些编舞手法运用到极致的一个模型。

首先彭锦耀提出「卷轴」的概念,就是意欲将剧场的空间压缩成跟时间平行,成为一种直线进行的质地。所以基本上《怪谈/绘卷》形成舞者由左舞台横过右舞台的运动方向。这种将空间转换成时间的思考,就国内剧场来说,还是很有创意的。不仅如此,舞台空间还有更细腻的切割:由韩伟康设计的透明塑胶布幕将后舞台切出一块「幽冥之境」,人烟几不至此;而从左后舞台到右前舞台则斜穿出一道吊物轨,斩开舞台表演的正方形均衡。

然后表演区又分成前后平行横区,这就和时间有关了。第一段〈黑发〉,表演后区是古代,前区是现代,三角畸恋的故事几乎平行且同时发展。到了第二段〈雪女〉时,基本上维持「前现代后古代」的视野,但却构成时间上的因果关系,如前方已经生子,后面出现的却是婚礼。到了第三段〈无耳和尙〉,古今开始有更大的交错,不仅舞者面对观众的方向从左右改为前后,而且舞者的运动以漩涡式贯入整场,仿佛席卷人世的波涛,一波涌出一波,摧毁既定的感知。由上述的分析可知,彭锦耀的时空概念确实复杂无比。

在这支舞里,我们可以看到不少舞蹈的部分,尤其是双人舞和群舞。这些舞蹈场面当然表达了跟内容有关的冷魅节奏,但是有点芭蕾、有点现代、还在跟「有点」挣扎的舞蹈动作语汇,显然不如彭锦耀的时空概念那般出色。很可能这是因为「纯舞蹈」的概念本来就不是彭锦耀所关注的,所以他才和一般学院派舞蹈如此南辕北辙。

不是纯舞蹈的原因是,彭锦耀的舞是离不开戏的。但是他运用戏剧的方式也很特别,不是一般的「舞剧」。彭锦耀取戏剧的人物角色特性赋予舞者,也运用剧情,但却不是故事剧情,而是自己重新编辑的结构。例如《怪谈/绘卷》最后回到现代时空的冯万刚身上,他穿著类似睡衣的和服(其实就是无耳和尙的穿扮),打开冰箱,倒水入杯,杯子里流出的却是沙子:一切纯属虚妄,可是你也不要不信邪。彭锦耀很喜欢用这样的戏剧的场面调度(mise-en-scène)点出他的「中心题旨」。

不过彭锦耀却让剧、舞频频互相穿揷打断。典型的场景是:舞台前区是双人舞,后区却是男女相拥的动作。一方面可能彭锦耀觉得让剧情或舞蹈发展采直线进行有辱他的智商,二方面是剧、舞的瞬间瓦解、再生,反而更具爆发感,更符合现代节奏;三方面是可以跟他费心经营的时空直线形成对比的张力。

可惜的是,皇冠小剧场真的太小,彭锦耀必须使用到大部分表演区,以致观众坐离舞者太近,「见树不见林」,不容易体会空间被压缩成直线的「卷轴」感,彭锦耀的时空魔法消失殆半。

并非一叶知秋

《怪谈/绘卷》虽是一九八六年旧作,但如今重演,且以它的格局和近六十分钟的长度,它若不是彭锦耀创作生涯的高峰之一,至少具有相当程度的重要性及代表性。而《神秘之夜》虽是小品,但它「缩小而全面」地呈现彭耀锦近二年来的一贯特色,因此可以相信,以上对这两支舞作的分析,可以相当完整地掌握彭锦耀的创作风格,并非只是「一叶知秋」式的直觉。至于彭锦耀的创作脉络为何,如何从《怪谈/绘卷》的凝重蜕变到《神秘之夜》的轻薄,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文字|江世芳  媒体、剧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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