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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子与高丽强调到他们从未接受传统日本剧种的训练,然而,《雪》所流露出的日本民族美学却是显而易见的。(林铄齐 摄)
舞蹈 演出评论/舞蹈

以自然为本、文化为貌的原始主义

永子与高丽反映了典型的后现代日本社会思考模式:对现代化后的日本失望,而对「美好的过去」充满怀旧。在创作理念上,他们屡屡追溯人类身体中余留的原初记忆;意图突破文明的束缚、回归自然,则是他们身为现代人的反省。

永子与高丽反映了典型的后现代日本社会思考模式:对现代化后的日本失望,而对「美好的过去」充满怀旧。在创作理念上,他们屡屡追溯人类身体中余留的原初记忆;意图突破文明的束缚、回归自然,则是他们身为现代人的反省。

「新舞台、新舞风──炫.白2000」永子与高丽《夜晚仍是漆黑的年代》、《雪》

5月26、27日

台北新舞台

「自然与人」是永子与高丽作品中恒常关心的一个面向,而且通常是赏析其作品时十分重要的环节,这次他们在新舞台的「新舞风──炫.白2000」系列中展演的作品仍然不脱离这个基调;但是在两支不同的舞作中,永子与高丽透过截然不同的风格,「自然与人」的关怀被铺陈为十分不同的舞台呈现。

自然是限制也是支撑

随著幕一掀起,观众的视线立即定住在舞台正中央的装置上,直到结尾都无法离开。高出舞台约一点五公尺的装置,矗立其上的,是由无数切割成细长条状的白纱布所叠出的树状体,一旁的岩壁上则是盘根错节。在周围一片漆黑的对比下,仅由微弱红白色系光线烘托的装置舞台,视觉上呈现出画框式的效果。然而,高丽与永子用心不仅于此:技术上,缓慢旋转的装置,如同走马灯一般,引领静坐的观众,领略了不同层面的原初景象;也将这支舞作中所意欲凸显的时间更迭具象化。

对永子与高丽而言,大树、岩壁、洞穴所构成的世界,则是他们的宇宙。

起初,由微风带动轻飘的纱布条,是诸般寂静中唯一的流动,露出半截身子的永子,随后仰起抹白的睑。由裹身的白袍中,她伸出佝偻的前肢,动作仍是一派沉缓。永子隐身,岩壁旁著红袍的高丽接续其后,两人便如此地交互现身。永子的白和高丽的红,是否如节目单所言象征死与生,不得而知。然而,稍后衣袍尽卸的两人,却用他们的身体探索自然的本质。例如,在仅容一身的洞穴中,半裸的永子用她贲张的肢体找寻出口;攀附在岩壁之后的高丽,枝条断裂所发出的声音,见证了其动作的力度。自然,是人类的限制,却也是支撑。时间绵延如昔,空间的形貌或有更替,这样的关系本质却不会改变,这或许是这支舞作另一个发人深省之处。舞作的最后,在荒渺的宇宙中,永子与高丽互相贴近依偎,于是社会成形,生命不再是个体独立的消长。

总观而言,这支舞作仍然呈现出永子与高丽一贯沉静的风格,有限的肢体动作并不影响其意境的构成。不过四十分钟长的表演,因为在视觉上被划分成不同的片段,过去永子与高丽为人称道「以静代动」的肢体张力较不明显。而集中在舞台中央的表演,加上层次不甚明显的灯光,置放在新舞台这样中型的表演场地,对观众的视觉是一大挑战,结构与色彩复杂的装置,多少稀释了舞者身体所呈现出的凝聚与张力。

在音乐的使用上,永子与高丽直言,对他们而言,音乐是次要的考虑。但是,不容忽视的是,音乐有其自主性的结构,当音乐的结构发展到与表演不相符合时,难免予人有无法契合、或甚至喧宾夺主的感觉。例如,黑人灵歌女歌手呐喊的声音,在感官上搅扰了高丽的缓慢动作所展现的静与时间张力。此外,微弱的灯光、佝偻的动作、隐约地予人鬼魅般的意象,强化了「死」的面向,相对地令人有生机不足的感觉。这样不平衡的著墨,所造成的一种不安的氛围,似乎强烈地为观众所感受,而透过结尾迟疑、不一的掌声表现出来。

透过极简的形式表现出母体文化的精髓

前支舞作所带来的不安,随著第二支舞码的启幕,一扫而空。在深蓝色调灯光所营造出的幽暗感中,纷飞的细雪成为视觉的主题。身著白袍的永子,由舞台的左后角走出,沉缓而有所指地直线向前。由舞台的左后方到右后方,永子拖曳著长袍、以身形微弓的行进姿态,细腻而又内敛,熟悉日本古典与传统剧种的人或许会有似曾相识之感。空间在《雪》这支作品中,不再形同走马灯,而比较趋向剧场传统的表演形式。借由永子平行与垂直方向的移动,舞台由右至左,约分为三个次空间,永子与高丽则以身体的合分,标示三个空间之间模糊的界限。

灯光在这支舞作中扮演关键性的角色。当永子独自行进到舞台的右后方,转向观众时,色差与明暗效果的应用,使得不知何时隐身于永子之后的高丽,在未被察觉的情况下现身,此时,灯光的运用可说如臻化境。著黑长袍的高丽或隐或现,有时具体、有时如幻象。除了在肢体上与永子的互动之外,视觉技术成就了这般奇幻的效果。灯光的运用在剧场中重新定义舞者与舞作的存在,宣示舞者的现与隐,舞作的始与终。

但是,除此之外,整场演出中有若干的技术细节成为瑕疵。例如在《夜晚仍是漆黑的年代》,终场时大幕粗糙地「硬」声而下,破坏了表演的静谧与张力;在《雪》中,人工牵动的落雪设施并未隐藏完全,而且全场表演中,零落的降雪也未必符合表演者的期待。虽说小缺点瑕不掩瑜,但是,面对高丽与永子如此以细腻见长的表演者,舞台的技术部分不能不如履薄冰。

尽管表演结束后的座谈中,永子与高丽强调他们从未接受传统日本剧种,如能剧或歌舞伎等的训练,然而,《雪》所流露出的日本民族美学却是显而易见的,永子与高丽萃取了其母体文化中的若干精髓,透过极简化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服装是朴素的交叉领与宽袖系带长袍;肢体动作上,除了上述行走的步态之外,永子内敛的上肢动作、和躯干略带斜角呈现弯曲流线的立姿,常见于日本传统表演舞作;结尾,终究是离去了高丽,留下了斜倚雪中的永子,令人唏嘘,也和日本文化中的悲剧美学精神相符。最明显的莫过于音乐部分。由当前日本红极一时的假声男高音米良美一(注1 ),以美声唱法吟唱的传统歌谣《荒城之月》(注2),是广为外国人知悉的日本文化图腾之一。然而,这些元素的应用,并未予人拼贴的效果,反而有一种和谐性。

“We are Japanese”,表演后的座谈会中,永子如是说。然而她也强调,她和高丽追寻的,不是单属于日本的,而是人类共同的心灵。但是,身为一名观众所感受到的和谐性,究竟出自日本文化相貌的内在结构?或是舞者和观众的心灵共鸣?可能是无法轻易回答的。永子与高丽反映了典型的后现代日本社会思考模式:对现代化后的日本失望,而对「美好的过去」充满怀旧(nostalgia)。在创作理念上,他们屡屡追溯人类身体中余留的原初记忆;意图突破文明的束缚、回归自然,则是他们身为现代人的反省。然而原始主义(primitivism)并不代表挣脱文化。因为,当人类和自然互动开始的那一刹那,也就是文化的起源。人类长远的历史说明了这个真理;永子和高丽的呈现也不例外。

注:

1 .为宫崎峻导演的动画《魔法公主》担任主唱而一夕成名的年轻歌手。

2 .由泷廉太郎于本世纪初作曲,在国际间广为音乐团体传唱或演奏的曲子。

 

文字| 赵绮芳  英国瑟瑞Surrey大学舞蹈人类学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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