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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启示录》将后台人生/京剧困境/李国修自传并置交错于一台。(许斌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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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戏启示录》启示了什么?

屛风表演班的《京戏启示录》演出后,大家都认为表露了作者李国修的真感情,技术上也超越了屛风以前的作品。但是,《京戏启示录》真的隐晦难解吗?恐怕未必吧!

屛风表演班的《京戏启示录》演出后,大家都认为表露了作者李国修的真感情,技术上也超越了屛风以前的作品。但是,《京戏启示录》真的隐晦难解吗?恐怕未必吧!

屛风表演班《京剧启示录》

10月10〜29日

台北国家戏剧院

屛风表演班的《京戏启示录》演出后,大家都认为表露了作者李国修的真感情,在技术上也超越了屛风以前的作品。我看了十二月份《表演艺术》杂志的几篇评论,或是避而不谈《启示录》中的「启示」,或是表示不知道该剧到底启示了什么。《京戏启示录》真正这样的隐晦难解吗?恐怕未必吧!

以戏为戏,以表演为表演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在《京戏启示录》中,李国修采用了《半里长城》和《莎姆雷特》中已经用过的「后设剧场」(metatheatre)的架构和「谐仿」(par-ody)的一贯手法。因为后设,使作者可这次戏中戏的层次竟多达四层;即屛风表演班演出、风屛剧团演出、梁家班演出、《打渔杀家》及《智取威虎山》,其繁复远远超出《半里长城》及《莎姆雷特》之上。其中演出的《智取威虎山》,除了衬托梁老板父女在文革时遭受斗争的历史背景之外,主要发挥了谐仿喜剧效果。只要照实演出,时移迁境,文革时代无比严肃的「革命场景」一变而为今日所感到的「装模作样」,达到了十足的反讽目的。

后设剧场,正如后设小说,表明了以戏为戏,突破写实剧所努力营造的以假为真的「幻觉」。写实主义总是认为「作品」像一面镜子般反映出生活的「真相」,最好的戏剧不是表演,而是在舞台上生活,因此制造逼真的「幻觉」便成为剧作家、导演、舞台设计家以及演员所共同戮力的目标。然而,不但生活的幻觉难以逼真,连第四面墙的问题也无法解决,使写实主义在戏剧上产生了难以突破的瓶颈。后设,是为了恢复古代演剧的旧貌,舞台上所演的不过是一出戏罢了。以戏为戏,不见得不见真情,更不见得不能透视人生。《京戏启示录》可以说明这一个问题。

以戏为戏,或者以表演为表演,莫过于我国的京戏。京戏中没有一句对话不以自由运用戏中戏而不必找任何借口。在表演,也没有一个动作不在表演,与现代的写实剧以及生活化的演技可说是背道而驰,但是数百年受到群众的热爱,怎能说是与人生无关呢?一个以演现代剧为生的「风屛剧团」居然选择演出专演京戏的梁家班,难道不能给我们一味热中前卫的当代剧场带来一点启示吗?这是第一层。

剧中演出数十年前在山东的梁家班已经遭遇到今日京戏所遭遇的命运:改革,还是墨守成规?梁家班中的三妈本身是京戏演员,是内行人,坚决反对改革。在三妈眼中出身不良的二妈是外行人,却一力主张改革。结果把《打渔杀家》中父女两人打鱼的戏,改成了众渔民打鱼的群戏,又加上一场在水底打斗的戏。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不是更热闹更好看了吗?如果墨守成规无法维系观众的兴味,无法阻止京戏的没落,为什么不可以让外行人也来参加些意见,进行一些必要的改革呢?这是第二层的启示。所以《京戏启示录》并没有躱避这一个令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大题目:「京戏何去何从?」

历史传承的「启示」

但是,倘若认为《京戏启示录》的启示至此为止,那未免小看了作者李国修的才情了。其实在这些表层的启示下,还隐藏著一个更重大的深层启示,那就是历史的承传!记得在本年九月份《表演艺术》第四十六期刊有纪蔚然先生写的一篇〈历史脉络中的小剧场〉一文,文中认为我在「台湾现代剧场硏讨会」中提出的〈八〇年代以来的台湾小剧场运动〉一文是一个「单一的历史直线并不存在」的「大敍述」。并且进一步认为「将八〇年代的小剧场活动与李曼瑰的『小剧场运动』相提并论,是不伦不类的。」正是因为纪先生不明了什么叫「历史承传」的缘故。首先,历史的承传并不一定是直线的,事实上常常采取了迂回,甚或相悖的方向。《京戏启示录》中的风屛剧团团长李国修违背了父亲李师傅的愿望,不肯学京戏,但后来他却在舞台上搬演了《梁家班》,这其间没有历史的承传吗?五四新文学运动是人所共知的一个反传统的运动,但如要说新文学完全没有承传旧文学之处,就未免太浮浅了!八〇年代的「小剧场」在某些方面可能代表了对上一代剧场的反动,但并不妨碍其承传了上一代小剧场运动的历史线索。如果采用辩证法的思惟模式,更能说明历史承传并非直线而下的道理。

自己的故事/感人的故事

《京戏启示录》中李国修对父亲的承传,正来自对父亲的悖离。年轻的一代总看不惯上一代,决心另起炉灶,但到了后来却常常不由自主地走上同一条道路来,这是在较长的历史上所显示出来的人类前进的轨迹。说是遗传基因的作用也好,说是物理的惯性也好,这其间其实蕴藏著人类自我认同的深厚情意。

《京戏启示录》看似在演梁家班的故事,其实演的是李修国与父亲李师傅的故事,演的是风屛剧团团长到了人生的某一个阶段(相应于李国修到了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对父亲的感怀与追忆。这出戏感人的地方也在这里,而不在梁家班的故事。

在剧中,李国修出入于李国修与李师傅二人之间,纯熟地运用了「脚色错乱」与「脚色简约」的技法。自从我提出了「脚色式的人物」一些可用的技法,看到不少这方面的运用(当然不一定跟我的方式完全相同),其中文化大学戏剧系毕业的钱仲平在《逆情》一剧中用得非常好,但是用得最纯熟自然的则莫若李国修在《莎姆雷特》和本剧中的表现了。特别是李国修追忆父亲的几场戏,如果用两个演员来演,恐难以产生如此动人的力量。这几场都使我深受感动。设若将其中的枝蔓(那些李国修常常无法抗拒的噱头)稍加剪裁,收敛一下纷纭的头緖,《京戏启示录》毋宁是李国修的剧作中最成熟的作品。

 

文字|马森  成功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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