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赶路要回到舞蹈的故乡,乡愁一路由一九五三年紧跟到二〇〇〇年,像穿落雪白衣少女在四〇年代淡淡浮出,赶路,经过乾井、流沙、烈火,来到她自己和大家起造的厝。
──萧渥廷
「牢狱与玫瑰──蔡瑞月的人生浮现」
台北新舞台
9月29日〜10月1日
第一次约好去看蔡老师排练,到了陶馥兰的工作室,一群年轻舞者正跟著萧渥廷排练《新建设》,半小时之后仍不见蔡老师踪影。正感疑惑时,发现舞团助理在一旁焦急万分,不停地拨打行动电话,原来蔡老师走错排练场了!我随即骑车载助理到华山艺文特区。爬上果酒礼堂的二楼阶梯,果见纤弱的蔡老师坐在诺大而空荡荡的旧酒厂一隅,仲夏的午后此时显得格外静谧。「还好有阿姬(郑淑姬)做的沙发垫。」八十年岁的蔡老师,温和优雅的气质,一贯缓慢、微细的语调和笑声,我时而错觉眼前是一个纯真、飘逸的少女……。
日据时代出生的蔡瑞月,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自日本带回舞蹈的新观念,开辟台湾这片艺术荒漠;白色恐怖期间,她受牵累而家庭离散、锒铛入狱三年。因著对舞蹈的热诚与执著,教学、创作半世纪的岁月;因为对环境的心恸与失望,离鄕客居澳洲十数寒暑。然而,承载蔡瑞月舞步、台湾舞蹈历史的蔡瑞月舞蹈研究社(中华舞蹈社),在时间的刻蚀下,成了繁华都心被遗忘的角落,躲过了机械怪手的捣毁,却没逃过熊熊火焰的呑灭,一九九九年,蔡瑞月回台,站在焦黑的舞蹈社墙垣灰烬中。
重现「创作舞」的多元风格
为了保留和记忆这样珍贵的舞蹈资产,一九九四年的抢救行动是一个开端,蔡瑞月的家人、学生、艺文界打开一个个尘封的箱子,整理五十年来的旧照片、信件、手稿、乐谱、服装、道具……。九七年获得文建会的支持,进行第一阶段的「口述历史计划」,翌年出版了文字集、摄影集和史料光碟,这是火灾后幸存的档案。二〇〇〇年进行第二阶段的「舞蹈作品重建计划」,精选蔡瑞月创作的现代舞、民族舞等多支作品,由蔡老师重新编排,并将于二〇〇〇年九月于新舞台上演「牢狱与玫瑰──蔡瑞月的人生浮现」。
主持这些计划的萧渥廷身兼数职,是蔡老师的媳妇、学生,也是助理排练指导,同时要执行繁琐的行政工作。她语重心长地表示,这次虽然有文建会的经费支助,但是预计重建的舞作数量有二十支,在工作量与经费上的负荷都不小;尤其蔡老师年岁大了,工作小组希望能尽可能记录下她的工作过程,所以影带记录和制作的成本相当高。还好有多位舞蹈家热情参与,美术界、摄影界、文学界的朋友也以他们的角色参与台湾艺文历史的重建,加深、扩大了这个计划的意义。
九月底将在新舞台发表的舞作重建节目,碍于时间长度的限制,仅能呈现十一支舞作;其他民族舞作的重建,分别与台北民族舞团和左营高中排练,以录影方式记录。十一支作品以现代小品为主,时代多集中在日本回台初期以及牢狱之后,表现蔡瑞月个人多元而自由的创作风格,或者以继承日本石井漠「创作舞」的精神来诠释更贴切些。蔡瑞月受石井漠的「舞蹈诗」风格影响很大。石井漠一向以「创作舞」取代西方的「现代舞」名称,同时更强调追求自由创作的精神,没有一定的派别和技法,以优越的运动感和艺术敏感度,酝酿出「舞蹈诗」风格,不夸耀技术技巧,根据舞蹈本质,透过肉体运动,创造出诗意和意境的舞蹈。
这些舞码有《印度之歌》是蔡瑞月从东瀛返鄕的船舰甲板上的创作,《新建设》为有感于战后的台湾满目疮痍而作,《女巫》灵感源自民间的迷信与反省,《追》以原住民题材为场景,《黛玉葬花》取材中国文学,还有多支深刻描绘生命课题的《死与少女》、《牢狱与玫瑰》、《勇士骨》、《傀儡上阵》,以及抒情浪漫的《同舟》和《月光》。
跨世代的对话与回顾
这场跨世纪的盛宴,聚集了多位资深舞蹈家共襄盛举,游好彦、吴素君、郑淑姬、赖秀峰、陶馥兰、陈伟诚等,以及新生代的詹曜君、李晓蕾、魏霈玲、李嫦春、李名正、华碧玉等,加上年轻的新新世代学生舞者,年龄最大差距有五十岁,在半世纪历史舞作重建的过程中,产生了另一种对话和意义。
舞台和灯光设计由林克华主掌,最大的挑战是以何种面貌在剧场中呈显历史、解读历史。早期剧场里的舞台灯光设备并不复杂,要模拟现场似乎是一件易事;纵使势必要重现蔡瑞月舞作当时的舞台背景,但绝非仅是表面视觉上的回溯。蔡瑞月的舞作特色著重在情境上的表达,宛若一首首的舞蹈诗,肢体舞动完全融入舞台环境。当代舞者诠释她五十年前的作品时,动作和情绪表现不可能一模一样,舞台场景亦然,重要的是掌握蔡瑞月非常个人化的创作调性,清晰呈现其中的情境风格。
记忆,是文化的基础,也是进步的台阶。蔡瑞月所牵动的舞蹈历史脉络,连结了台湾五十年来的艺术发展,也反映出过去社会的多元样貌。这次舞作重建发表会包含了多种题材,邀请艺文界各个领域参与,不仅仅是舞蹈界的盛事,更是全民重新认识台湾文化资产的珍贵机会。在这样一个新旧世纪的交错点上,八旬的前辈舞蹈家蔡瑞月,即将带领大家进行一场舞蹈考古之旅,让我们从历史记忆中学习、成长。
文字|谢韵雅 艺术行政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