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剧场」的面貌依然在西方/东方、传统/现代的深沉辨证过程中不断转变,只是多年前,剧场前行者试图透过剧场发出亚洲呐喊的悲壮情景,在公元二千年后的今天,出现了新的可能性和出路。坚实而沉重的草根亚洲剧场似乎逐渐不被观众所期待,但一个更宽广的亚洲想像却正扩大版图之中。
2003年11月2~10日
跨界文教基金会
华山艺文特区
刚落幕的「亚太小剧场艺术节」,算是近几年亚洲剧场交流活动中,一次成功地以关怀亚洲出发、兼顾政治思考与异文化观点的展演。
小剧场存在的意义向来与社会的改革脉动紧紧相连。一九八○年代台湾解严前后风起云涌的小剧场运动,即以愤怒的批判者姿态挑战旧时代的旧体制。然而,小剧场运动逐渐从八○年代非常的汹涌浪潮退却后,真正在剧场表现上、意识到以欧美现代主义为马首是瞻的霸权文化,并且抱持发展草根政治目的而与亚洲地区剧场人士互动的,当属九○年代开始在台湾萌芽扎根的民众剧场工作者。
依循这个脉络,我们因此可以说民众剧场延续了台湾小剧场反省批判的精神,但在剧场呈现上试图建构一个相对于欧美现代剧场的「亚洲剧场」。也因此,当我们看待亚太小剧场艺术节的成功出击时,不免必须将时空拉回到九○年代即陆续展开的跨国性「亚洲剧场」寻找之旅,才能清楚标志出今天亚太小剧场连结的进步意义。
沈重的外在包袱
八、九年前,以民众剧团为首的台湾剧场工作者,开始与亚洲邻国剧场人士进行交流合作,并参与了「大风吹」、「亚洲的呐喊II、III」(编按)等亚洲汇演计划。当时演员们的声音那么壮烈高亢、身体那么强韧有力,以亚洲团结的悲壮姿态,向「西方」进行著沉痛的控诉与反抗。
「亚洲剧场」在当时,一方面代表著向亚洲传统表演质素的深掘与学习,另一方面也象征著一种足以承载亚洲内部差异以及外部共同命运的新式集体剧场的诞生。总体来说,这样的亚洲剧场意图与西方现代剧场划清界线的立场鲜明,在表演形式上熔冶了亚洲的传统文化,在表现内容上则直指著西方霸权的宰制(在经济、政治和文化上皆是),借以寻求亚洲观众的认同与觉醒。
当时我们的演员是义无反顾的,然而观众却不尽然拥抱同样的悲愤和使命。这似乎是台湾解严,政治民主化、经济自由化后必然的冷感效应之一。
时序进入到廿一世纪,今年,第一次在台湾举行的「亚太小剧场艺术节」,虽然依旧在找寻不断处于东/西方、传统/现代辩证状态中的「亚洲剧场」,但却明显打破了我们对亚洲人文化自觉的传统想像,不再沉重地悲壮哭泣或声嘶呐喊,取而代之的是五个文化互异的「亚洲剧场」表演。
不同文化观点的切入
在策展人的精心安排下,这五个来自不同亚洲国家和地区的作品,以九一一事件后的世界新文化情势为思考起点,诠释著反恐战事阴影笼罩下的亚洲,特别是台湾民众向来感到陌生的伊斯兰回教国家,对战争和美国式的世界和平正义的观感。
九一一事件以及后续接踵而至的反恐行动,让亚洲剧场在与欧美霸权文化辩证拉扯关系中找到新的切入点。这股热火也融化了观众向来对世界政治局势变化的冷感,愿意再度回到剧场来,并且认识了从来不曾接触过的「亚洲剧场」多元面貌,尤其是伊斯兰文化。
印尼自立剧团在《零或和平》演出中,以答里岛传统表演元素为基底,结合影像科技与声音特效,透过简陋的剧场配备与演员非写实的肢体语言,饱满而乾净地呈现出战争的血腥、狂乱、死亡与暴力,反复质疑著以真理与正义为名的战争本质。
香港撞剧团以即兴表演及非线性的叙事方式,加上近似工业噪音的不协调音效即兴,在《故意演绎》中拼贴著人们日常生活里起起伏伏的片刻须臾和内心情绪的互动。
伊朗巴季剧团在《梦中的喑哑》中,则以非常实验性的表现手法,透过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和她的导护者之间时而充满慈爱教诲、时而凶恶紧张的关系,深刻地引发观众思考「教育者」的强制指导性格、看似恋人之间相互依赖又相互折磨的矛盾,以及霸权者与相对弱势者之间闭锁的对话空间。
孟加拉的演出取材印度史诗《摩诃婆罗达》,以常见于南亚的传统吟唱剧场形式,再次诠释战争主题。
四国联演的《梦难承II》则直捣视障者、社会边缘人与精神崩裂者等被社会漠视与鄙弃的幽灵世界,大量堆砌出黑暗角落里所发生的种种丑陋的、扭曲的、疯狂的、失序的、不合乎时宜的与不被规训的社会存在,重重击碎了包括观众在内的所谓正常世界。然而,什么是正常的世界?这或许恰好也是亚太小剧场艺术节要向观众提问的问题:「什么是『正常』的世界秩序」?谁有权力去规范世界秩序?谁又有权力以维护世界正常秩序之名进行掠夺战争之实?
更多元异质的剧场样貌
寻找「亚洲剧场」的旅程至此,我们看见了更多元异质的剧场样貌,有饶富前卫精神的实验性表演出现在刻板印象中蒙著黑色面纱的伊朗世界,有传承传统并加以创新的南亚剧场,也有与社会快速变迁相呼应的拼贴式香港作品,更有西方学者眼中仪式性表演大本营的答里岛所粹炼的印尼表演,还有不同文化背景与异质身体条件的演员所冲击出的四国联演。
诚如此次艺术节的策展人之一也是民众戏剧先驱者钟乔所言,亚太小剧场连结所进行的是对「传统」与「现代」的双重反思,不是僵化的捍卫亚洲传统或一味抗拒西方现代剧场,乃是从「霸权文化」蜕变的亚洲当代剧场。
「亚洲剧场」的面貌依然在西方/东方、传统/现代的深沉辨证过程中不断转变,只是多年前,剧场前行者试图透过剧场发出亚洲呐喊的悲壮情景,在公元二千年后的今天,出现了新的可能性和出路。坚实而沉重的草根亚洲剧场似乎逐渐不被观众所期待,但一个更宽广的亚洲想像却正扩大版图之中。
文字|赖淑雅 民众戏剧工作者
编按:
1994年香港民众戏剧工作者莫昭如与菲律宾民众文化协会来台活动「大风吹」;1995、1998年的「亚洲的呐喊II、III」,均由菲律宾民众文化协会主办,赖淑雅与差事剧团等人参与。
延伸阅读:
本刊第三十七期,钟乔〈跨亚洲民众戏剧祭《亚洲的呐喊》〉与〈附:跨文化表演的美学困境〉,P.19~21,1995年11月。
本刊第六十三期,赖淑雅〈回荡底层的声音──民众剧场的几声无奈:亚洲的呐喊(三)──《梦回亚洲街》〉与〈附:金融风暴里的呐喊──第三届「亚洲的呐喊」〉,P.18~21,199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