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儿童戏剧悠悠走过了二十个寒暑。从最早诞生的「魔奇」开始开枝散叶,百花齐放的儿童剧团历经成长过程,以然身处成熟阶段,台湾的儿童戏剧界是否到了展开新革命,注入新活水,为下一轮双十年华创造新高点的时刻?!
本刊特别在此暑假的前夕,首度邀集本地的几位资深的儿童剧团工作者,与韩国知名儿童剧《爱上白雪公主的小矮人》导演朴胜杰齐聚ㄧ堂,以交流座谈的方式,分享两国的经验与讨论未来儿童戏剧发展的可能性。
主办:PAR表演艺术杂志 协办:九歌儿童剧团
主持人:黎家齐 《PAR表演艺术杂志》总编辑
与谈人:朴胜杰 韩国/Tool剧团导演
朱曙明 台湾/九歌儿童剧团团长
任建诚 台湾/纸风车剧团团长
徐琬莹 台湾/如果儿童剧团教学暨创作总监
记录整理:洪琬卿、庄珮瑶
蓬勃的韩国的儿童戏剧
黎家齐(以下简称黎):远来是客,是不是先请朴胜杰导演介绍一下自己,然后谈谈韩国儿童剧的现况?
朴胜杰(以下简称朴):其实我不是专门做儿童剧的,第一次做儿童剧就是《爱上白雪公主的小矮人》,因为很红,所以大家都以为我是专门做儿童剧的导演。我做儿童剧的目的是,因为现在的儿童也就是我未来的观众,所以也要培养他们对戏剧的喜爱。也因为我不是专门做儿童剧出身的,所以我的意见,可能和其他做儿童剧的导演想法不太一样。
在韩国,儿童剧的市场规模蛮大的,观众很多,所以剧团也很多。但大致上可分为三种:一类是商业性的,有钱有经费的剧团,有时甚至电视台自己也制作儿童剧。
第二类是有场地的,自己制作儿童剧。如政府有自己的剧院,或是企业盖的剧院。他们会有个部门专门找剧团、知名导演合作。第三种,就是跟各位一样,是独立经营的剧团。
商业性的剧团,他们有很多经费,会打很多广告,在很大的场地演出,观众很多,可以赚到很多钱。韩国一半儿童剧的观众是被他们吸收的。但是后二种类型的儿童剧,则是比较接近艺术的。
但是父母们其实不知道哪一部儿童剧好或不好,他们也无心去深入的了解,而且对儿童剧固定(刻板)的观念很严重。所以大人都觉得看儿童剧很无聊,不喜欢与孩子一同进剧场看戏,所以有很多父母是在剧场外等孩子看完戏出来,再接他们回家,这真的是个很不好的现象。
其实韩国的父母教育子女的热情很强,其他孩子做的事情,我的孩子也一定要做。所以隔壁的孩子去看儿童剧,我的孩子也要看。但对父母来说,这个戏剧好不好不是很重要。所以一出叫好又叫座的儿童剧很少见,直到《爱上白雪公主的小矮人》成功之后,才改变了许多剧团与父母的想法:原来儿童剧也有值得大人欣赏的地方。这是二○○一年的时候,在那之前,很多剧团演出的儿童剧,是大人为孩子喜欢而带孩子去看,但却没有那一出是因为大人想看,而带小朋友去看的。
怎么让大人小孩都看得满意?
黎:朴胜杰刚才提供一个很好玩的可能性:怎样做一出让家长也会想要来看的儿童剧,对于这个观点,大家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徐:我觉得主要是这个戏,能不能关注到家长所关心的小孩议题。现在的父母会去看他的小朋友在生活里面,有兴趣的到底是哪些议题,或者他觉得这个东西新奇趣味,应该让他的小朋友知道。就像朴胜杰刚才讲的:隔壁小孩知道的,我们家小孩也要知道。
朱:我的观点是,第一,先不贬低孩子的欣赏能力,然后用我们的专业训练、经验,来制作一出孩子可以看得懂的戏。孩子可以看得懂时,就会有喜欢、不喜欢,跟接受。如果一出戏里肢体的精准度、制作精致度都够的时候,除了故事是比较直线性之外,成人应该也会喜欢。
任:其实我们在做儿童剧场时就认知到,儿童剧场的观众本来就是大人加小孩,是一个家庭。你在做戏的时候,家长会决定孩子消费的可能性。刚才讲的新奇的东西也好,不要贬低的概念也好,纸风车自己在做的东西是从创意出发。因为你有创意的时候,喜欢的观众就不会分年龄,像日本电视节目「超级变变变」,类似那样有创意的东西,绝对是小孩看了很兴奋,大人看了很喜欢。当剧场有创意,可能是不一样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艺术呈现的可能性,自然可以获得家长的认同。
我看九歌的「了然」,看朱曙明的操偶,偶戏艺术表演的精致性到美学顶尖层次时,那没有年龄的问题,看了谁都喜欢。像《隐形猫熊》那种音乐剧的表演,是一个很完整的戏剧的呈现,里面的服装、音乐,完整性到某一个程度的时候,就和给成人看的果陀的音乐剧一样。
徐:一个好的儿童剧,应该就是好像是把故事书打开,我们已经走到这个故事书里面。还有很重要的就是我们在强调的主题是什么?所以我才会说,家长会看你带给孩子的议题。东方人都很爱讲教育这个概念,我又不希望做戏做得很教条,但我每出戏里,一定有给它某些新的有趣想法,比如说《云豹森林》是在讲原住民跟大自然、跟人之间的关系。比如说我们做莎士比亚,我们做To be or not to be,就是做《哈姆雷特》,我们为了让小朋友不用太费力去了解哈姆雷特的故事,所以我们就变成To bee or not to bee《蜜蜂王国》。那小朋友看蜜蜂王国也就可以学蜜蜂王国的生态。
儿童剧什么都可以演吗?
黎:在韩国或台湾,有没有什么议题的限制?有没有什么是你们自己在做戏时是绝对不能碰的?也请问一下朴胜杰,为什么要做一出那么悲哀,爱情这么浓厚的戏给小朋友看,小朋友看得懂吗?
朴:我做儿童剧时有两个很重要的想法。第一个是儿童剧不一定是只有给孩子看的,不要只是讲小朋友。八年前,我旁边有很多人反对把《爱上白雪公主的小矮人》做成儿童剧。他们说爱情这个主题可能对孩子很难,里面有死亡,可能给孩子不好的印象。那时候,我问了一位我很欣赏的导演怎么办?对方只说了一句话:「那些事情小朋友也都知道!」
于是我就开始做了。我认为如果孩子不懂那个故事的话,我可以用别的方法让孩子开心,但孩子来看戏,一定是父母带他们过来的,所以也需要让父母满意。所以我要做一出儿童剧,故事是一般戏剧的故事,但是表现方法是针对儿童的特性。在排戏时,我告诉一同工作的演员:「不要想你喜欢给孩子看什么,应该是要想你小时候喜欢看什么。」大家听了这句话以后,才懂得我的意思,于是大家就开始想,自己小时候喜欢什么东西,再回过头去做小时候喜欢的东西。
朱:我觉得没有什么不能碰的议题,只是看你从哪一个角度去讲。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儿童剧一定要有个Happy ending。但实际上并不是一定是那种叫做幸福、快乐、美满的Happy ending,而是要留给孩子一个希望的出口,让他觉得说,如果明天他能够改善,或是努力的话,未来其实是可以被转变的。当然爱情观也一样,我们一直在谈的就是爱情不是占有;在《爱上白雪公主的小矮人》里,小矮人一直无私地奉献和付出,最后付出他自己的生命,他也祝福王子和公主可以在一起。所以我觉得是你怎么谈、怎么看、怎么做这些议题。
徐:刚从美国回来做儿童剧时,大家都说儿童剧是给小孩子看的,所以都要很快乐。可是我在美国学的儿童剧场,却完全没有任何限制。我的老师讲了一句话,让我终身难忘,他说:「你不要因为小孩子个子比较矮、长得比较小,就以为他的情感比较少。其实小孩子的情感是跟大人是一样地深。」所以我回来就有考虑要做以死亡为题材的儿童剧,可是那时候我们团长赵自强不赞成,因为以他做儿童戏剧的经验,他觉得台湾的家庭、爸爸妈妈,还无法在那个时候接受这样的议题。
黎:即使是现在如果跟爸爸妈妈讲说,请他们带小朋友来看一出谈死亡的儿童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
徐:对,就是父母会觉得不适合小朋友看。在一九八五年时,美国有位剧作家写了一个关于死亡的儿童剧本,就引发了很多的讨论,各界哗然。可是现在,他们的儿童剧真的是各种议题都有。但「爱情」就没有这个问题,因为所有的童话故事就是王子跟公主,从此以后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们都是很相爱的,在爱情这方面,你不讲,小孩都知道,所以爱情在儿童剧里就好像比较没有什么禁忌。但死亡绝对是,连美国的儿童剧场刚开始都觉得不应该讨论这样的议题。我认为如果要在儿童剧中要探讨死亡的议题,在剧本没有完整设计好的状态下,不能随便给小孩子看,因为他们还是会受到惊吓的。
任:我对「爱情」这东西是持一个保留的态度。就是说,看我们怎么界定爱情这件事情。小孩子对那样的东西,就设定是爱情吗?还是纯纯的友谊?纸风车曾把《罗密欧与茱丽叶》改编成《鸡城故事》,我很同意朴胜杰说的,是整个表现手法与处理方式的问题,在舞台上面,他们原有那种爱到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激烈情感,在舞台上面可能营造成一个小孩子游戏的过程,可以运用情境带过去。爱情这东西,我宁可把它解释成友谊或情感。
对我来讲,孩子面对死亡,它的意义其实是在「失去」,现在台湾的孩子拥有太多、获得太容易,所以现在做创作的人,都很希望提醒孩子要懂得珍惜。我们曾做过一出《跑吧!小猪》,谈的是单亲家庭的故事,把主角面对亲人离开这样的事情,整个呈现出来,最后甚至于自己要面对死亡这件事情。
朴:我的作品里面常处理死亡与爱情。你们谈的这些议题,我很有感觉。我想透过作品让孩子知道这些,也觉得父母应该让孩子知道。我想告诉孩子,这个世上有值得的死亡,也有很遗憾的死亡;当旁边的人死亡之后,我们应该要怎么做。如果父母也同意,父母也会想要带孩子来看。爱情亦然。
怎么在儿童剧中转化「传统」?
黎:很多儿童剧都做了改编。不论是搬演以前的传说或是童话故事,大家是如何面对传统题材的改编呢?
朴:我没有考虑过传统的问题,但有考虑让观众了解的方式。故事只是材料,重点是他想要说什么。故事会因为时代的不同,意义也会有所改变。重点是哪一个部分会让现在的观众受到感动。
任:在儿童戏剧里面,所谓的传统观念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比较童话式的说法,只要有努力、一定会成功之类,在我们的呈现上其实都已经在转化。如果回到刚才探讨的创意问题,观念的改变绝对是提供了原创的可能性。
当观众看表演时,除了传统故事的基本意义外,他还能看到剧场表演艺术上的创意,这部分对我来讲,是我们在面对传统故事或元素时的一个基本想法。
徐:我觉得传统有二个意思,一个是original的东西,譬如说original的story,original 的fairy tale。我们剧团曾演了《你不知道的白雪公主》,也是改编了白雪公主的故事。当然我们在做这种原型故事的时候,就像建诚讲的,都要放创意进去,因为观众早就知道这个故事了,他到底要来看这个故事的什么呢?所以我们就想,为什么白雪公主会帮小矮人做饭?这些都不是她会的,她是个公主,什么都不会,所以她旁边有一个仆人叫煤球,最后煤球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公主,那个ending是很悲哀的。在剧中我们把毒频果变成了谁吃下第一口就会死,但如果有人吃了第二口,就可以让死的人复活,可是代价却是全世界都会忘记这个吃第二口的人,后来煤球就这样做了,于是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煤球,所以在白雪公主的故事里,一直都没有这个人。
第二个就是,我们怎么样让小朋友看到traditional,真正的传统文化部分,我们有没有办法结合传统文化,放在儿童剧里。因为我们的小朋友现在接触的西方文化太多,自己本身的文化其实比较少。
少子化与M型社会的未来挑战
黎:现在全球都面临少子化与M型社会的趋势。当儿童剧团面对这两项课题,是否也遇到某些困难?或者认为没有影响?
朴:其实生产率世界最低的是韩国。生产率偏低,独子反而变的很珍贵,所以应该不会影响到儿童剧的市场。
黎:会是因为最近韩国经济比较蓬勃的因素吗?
朴:应该也是,因为经济变好,大家都吃饱了,所以会去看戏。但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必须要去看戏」的想法,而且我相信以后,这个必要性的想法会愈来愈大。
黎:韩国有「孩子必须要去看戏」这样的气氛吗?
朴:对,所以我觉得未来是有希望的。韩国因为有musical(音乐剧),算是一个新的市场,主要的观众群是二十岁到三十岁有工作的女生,韩国叫「黄金女郎」,因为她们很舍得花钱,喜欢看戏剧演出,等到她们以后结婚生子,就会有儿童剧的市场了。所以生产率变低是没有关系的,重点是喜欢看戏的人变多了,因为电视、电影里没有的东西,在舞台上可以得到。我是要给观众电视、电影里面不能得到的经验。
黎:朴胜杰提到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怎么样把这个饼做大?
任:观众太少这个问题,是剧团应该回过头来,问自己该怎么办?为了开发新的观众,从前做十件事,现在都要费两倍以上的工。前年底我跟办公室的全职员工讲未来的工作目标,就是:开发新观众!开发新观众!开发新观众!只有这个目标。
另外M型社会的问题,它产生的其实是贫富差距,在这部分我们很积极的做一件事情来弥补,就是在比较都会型的地方,多增加推广演出的机会。而城乡差距的部分,我们做「三一九乡儿童艺术工程」。希望不靠政府经费挹注,而是用民间的资源来做。针对偏远地区的孩子演出,拉近城乡差距。
朱:对于少子化的部分我没有那么乐观。其实我觉得我们就像在鱼缸里面的鱼,我们是鱼,少子化就是水位降低,在二、三年前,入学的小学生是三十万人,从今天之后的二、三年,会降到变成二十万人,等于我们的水位下降了三分之一。另外就是外籍配偶第二代的产生,也就是M型化社会的另一端,那一端的经济水准、知识、社会层次,是比较不会带孩子买票来看戏的。这部分的层次增加,上面的水位下降,我们的市场就在这个当中,然后更惨的是里面的鱼增加了,不是只有我们三条,所以这也是我们要面临的问题。
最想对家长说……
黎:在这个座谈会的最后,我想知道你们最想对家长们说些什么话?
朴:跟韩国一样,台湾的父母喂孩子吃东西都很小心,希望对身体好。一个戏剧会影响到孩子的人生,认真找一个好的儿童剧,可能会改变孩子的价值观。让孩子了解现实世界有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父母去了解这个戏剧好不好,而且一定要跟孩子手牵手一起进剧场,看完以后,再和孩子沟通,哪些部分有感动,哪些部分和孩子有一样的想法,即使是哪部分比较无聊。但是一定要了解孩子的想法。
朱:我希望告诉家长的是,儿童剧的价值不仅仅是在你欣赏的那一个钟头里,更重要的是事后的延伸。因为欣赏过后,你和孩子之间一定会有一个共识,其实可以运用这个共识来做点事。不管是亲子间的互动、对话、应答,或回家之后,比如说爷爷奶奶没有来看,回去可以请孩子跟他们说他所看到的,或是把戏演出来、唱出来,这些都是事后可以做的。因为孩子看完、思考、再output(输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吸收进去,所以亲身的体验非常重要。
任:未来人才的竞争力,就是:创意、美学、爱与关怀的能力。因为必须要有创意,才能够提供不一样的想法,用不一样的方法思考问题。有美学的能力,才能在全球化的竞争里胜出。要有爱与关怀的能力,才会懂得倾听和包容。而这三个能力,不是你会电脑、英文、会写作文、会工程数学就能拥有的。看儿童剧可以培养孩子这方面的能力。
徐:我想对家长说:「来看戏吧!不管怎么样,来看戏吧!」因为在儿童剧场里面,你可以看见被你遗忘的世界,因为每一个大人都曾经是一个小孩,在儿童剧场里面,你可以找到你曾经遗忘的过去,好玩的事情。希望你能带著你的小孩一起来开创未来可能的空间。
他们为何坚持儿童剧之路?
朱曙明
简单的讲,我想做大师。听起来好像很臭屁,可是大师只有具备二个条件就可以了:一是要够专业,第二就是要够老。你要做得够久,够专业,你才有可能成为一个master,一个达人。基本上,我是用这样的心情来期许自己,但不是用「大师」来称呼自己。
任建诚
因为做这个工作比做其他的工作快乐。感觉很年轻,跟团体一起工作,一起想很多ideal,比较快乐。
徐琬莹
第一个原因就是我很喜欢小孩子,第二个原因就是儿童剧场的可能性非常的大,比成人剧场有更具有发挥创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