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二十世纪的贝多芬」之现代作曲大师——克里斯多夫.潘德瑞茨基(Kryzxtof Penderecki)于五月首度光临台湾,亲自指挥NSO演出他的作品。高龄七十五的潘德瑞茨基来台行程满档,本刊特地争取到专访机会,邀请台湾青年作曲家董昭民访谈大师,一谈他的创作历程与对当代音乐文化的看法。
五月廿三、廿四日由国立中正文化中心主办的两场「世纪大师与NSO」音乐会上,特别上演了波兰现代音乐代言人——克里斯多夫.潘德瑞茨基的管弦乐及室内乐作品,并邀请到作曲家本人来台湾亲自指挥个人的管弦乐作品。他去年底甫完成的《法国号协奏曲》,更是亚洲地区的首演。这首充满了斯拉夫怀旧情伤的古典乐风作品,改变了台湾听众对这位在六○年代以「前卫音乐」闻名于世的波兰作曲家的认知。借由此次难得的专访机会,让我们台湾的听众得以一窥大师创作的心路历程与他对现世代音乐文化的看法。
Q:欢迎您首度访华,亲自为台湾听众指挥个人作品。可否请您谈谈,为何将贝多芬《第七号交响曲》和您的作品一起放在音乐会中呈献?
A:音乐会曲目的选定常常是偶然的。我一般都会将我想要指挥的管弦乐曲目开列给我的经纪公司,大约三十到四十首交响曲,而这次经纪公司则选了贝多芬《第七号交响曲》。
Q:也就是说您完全听任经纪公司的决定?
A:是的,是的……但是这场音乐会很清楚的是,我只有半场音乐会的时间来指挥个人作品,所以就找对比性强烈的音乐作品来作为另一半场的曲目。我们不能整个音乐会节目只演奏现代乐作品,这对听众而言,是要求太多了。
Q:您真的这么想?是不是也有票房上的考量?
A:不是因为票房。我认为听众来听音乐会,也想听些耳熟能详的音乐。我很喜欢贝多芬的音乐,其他的作曲家也是可以的。
Q:身为一个作曲家,你如何看待指挥这个角色?对于不在乐团指挥的作曲家,您的看法又如何?
A:我认为作曲家必须要能演出,不单是自己的作品,而且要去寻求与音乐亲密的接触。你知道,在过去的时代,每一位作曲家都身兼指挥一职,并且擅于乐器的演奏,钢琴、小提琴、中提琴……另外作曲家无法以作曲维生,这也是个事实。
Q:在您的作品中,尤其是近几年的创作,是否有受到波兰传统音乐文化的影响?
A:嗯……事实上没有。你知道,我们波兰伟大的作曲家如萧邦、舒马诺夫斯基(Szymanowski)……当我年轻的时候,官方主流派的音乐是社会主义写实派的音乐风格,我们当时做学生的是完全排斥写作这样的音乐。但当时人们企图强迫我们写跟地方民间音乐有关的作品,那是当时官方主导的音乐创作美学观。我当然拒绝这样的创作方式,并且从未在我的作品中使用地方民间音乐的素材。
Q:但萧邦在他创作中也使用地方音乐素材,并成为波兰古典音乐的传统。
A:是的,创作有诸多不同的方向。有很多作曲家将地方民间音乐提升,创作高质感的音乐文化,并愿意接受地方民间音乐的影响与洗礼。我可不是这样!我的创作根基是在古典音乐的传统里。许多民间舞蹈皆已成为过去式,我们如何今日再取用它或为它编写创作?
Q:可以谈谈您音乐创作风格上的变异?我们大家都知道您是波兰六○年代前卫音乐的先锋,开发音乐创作的理性逻辑,并且……
A:我很幸运地生长在一个时代里,一个「发现」的大时代。不仅仅在音乐的领域上,在电影、文学、尤其是戏剧,闻名世界的波兰实验剧场,都受到战后那一股「重新开始」的潮流:忘记过往,向前迈进!而前卫的精神便是属于那五、六○年代的文化语言!我不理解当代及现在年轻的一代对「前卫」一词所产生的精神恐惧!新维也纳乐派的荀伯克、贝尔格及魏本还有其他的团体都是我们那时的典范。我们也开展了新的音乐形式、结构……但是「前卫」是六○年代的产物,四十年也已过去了……
Q:「前卫」不是一个精神现象的代名词吗?它不是可以存在于任何时代或个体中吗?
A:不!我认为这是一种潮流。在艺术的发展中,包括音乐,几乎每四、五十年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潮流,产生新的学派,新的语法。也有可能这股潮流又将来临。但以我的观察,新一代的作曲家并无法创新,他们还是只将我们曾经创造出来的东西拿来用,也许表达方式稍微不同,加上电子声响、电脑即时音效……这些事实上我们也都曾经使用过。我后来也拒绝这些电子音乐的使用,因为它无法推陈出新。比起现代的电子音乐,六○年代的电子音乐是有趣了许多!
「前卫」当然在西方还存在著,就连在中国,也有许多非常「前卫」的作曲家,创作我们「四十年前」所写的音乐…… 你知道吗,素材是会被消耗殆尽的,人无法一直无止尽地创新,这是办不到的!在我六○年代为弦乐器所创作的作品后,如何还能更「前卫」地为这乐器创作?这是办不到的!这乐器本身也无法容忍更「前卫」的创作手法。在写作音乐的过程中,经过不断的尝试后,终究会面临乐器功能的界限,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么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崭新的乐器了!
Q:谈谈在您的作品中,是否有任何亚洲的音乐文化影响了您的创作?
A:是的。我常常在东亚、中国旅行,目前我还未完成的第八号交响曲,其中有一乐章,就是采用中国的五声音阶,而为一篇中文歌词所写的交响声乐曲,其中还使用了中国乐器——笛子和中国打击乐器。我将这乐章以扩展的方式延长成为一个小时左右的乐曲,并已在北京首演。再加上两三个乐章……我是个年纪大的作曲家,人老了就爱多说……但老人言还是有它的价值,相信我……。
Q:您是否可以给与我们新生代作曲家一些建议?
A:嗯,我只能这么说:最重要的就是认识传统,努力练习传统的创作技能,譬如和声、对位、赋格等等。这是创作最重要的基础!我不会想要听一个年轻人,用电脑剪辑制作的任意作品,他必须写个赋格,加上配器……基础最重要!另外,其他兴趣的培养也很重要,例如阅读。我在波兰有一片很大的植物园,养了近五万种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植物,这也会帮助思考层面的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