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夹叙夹议,虽然达到布莱希特所主张的「疏离效果」,全场观众不断保持著故事外的冷静思考,不过同时要提问的是:这是导演希望达到的完全目标吗?
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大概是欧美现代剧场中,最经常被搬演的剧目,不过后进的华文戏剧圈,似乎更喜欢较为轻薄的《哈姆雷特机器》。这个原近两百页的莎翁剧本,经过当代剧作家海纳.穆勒的一番暴力「解构」,只剩下了支离破碎、艰涩难解的九页。而这薄薄的剧本所挑战的,正是从文学的「戏剧」发展到导演之「剧场」,所开拓出来的表演艺术新场域。
而此次在台港中两岸三地联合制作的《哈奈马仙之hamlet. b》,张炳钊和张艺生两位香港导演,便很有意识地,将剧本外的「剧场」论述战场,瞄准华人世界正疯狂前进的「文化创意产业」之梦。这场唐吉诃德大战资本主义风车之旅,在一景到底的虚实四方形框框,及背面大萤幕之舞台上,导演用六个演员时而疏离叙事,时而进入角色扮演的演绎形式,述说一个哈姆雷特(偶像演员)与奥菲莉亚(追星粉丝)的爱情故事。而议论的是,当一个文学经典,经过文化创意产业之手,成为可以不断复制重复的机械式商品之后,这段舞台上的演出时光(偶像与粉丝的恋爱)还剩下了什么?
哈姆雷特的忧郁 在台湾更苦闷
其实比较有意思的,是这出戏的战斗姿态。就在名作家张大春在自己的部落格抛出「文化创意产业是狗屁」之说,经过网友大量转载,媒体短暂炒作、文化界自动噤声,很快地就风平浪静之后,这出对文创批判意味浓厚的演出,在台湾剧场界的反应竟然也是平静,甚至演出后在「两厅院名人堂」的小型座谈,诸剧场先贤们的反应亦一片祥和(这出戏的○八年版本,在香港剧场圈曾激起一波正反意见的论战),哈姆雷特的忧郁,放在完全被资本主义KO(编按:knock out,击倒)的台湾,显得更加苦闷与孤寂。
在多声道语言(港、台、中、英、德语)的火力交织下,展现的是繁复之结构与意象铺陈、交叉、转向与汇流,尤其是剧场符号的层层繁殖演绎,譬如在舞台上的最重要意象—— 冰块。在《哈姆雷特》原剧中,深爱著王子的奥菲莉亚,发疯不慎跌落河水,在此这个落水身姿,配合著演出海报的图像投影,冰块象征著这一刻,她「唇间残雪」的冰河意象,「⋯⋯快乐正在我冰冷的嘴唇上燃烧,它最终会慢慢融化,还是慢慢结成冰⋯⋯」,就在这个疯狂的时刻,奥菲莉亚与哈姆雷特(粉丝与歌迷/消费者与贩卖者/观众与剧场⋯⋯)的关系,究竟会结束还是继续⋯⋯?
接著是剧中的前故事〈铁锤男与抱冰女〉,一个天真的艺术家(哈姆雷特),夹在示威群众与镇暴警察之空隙间,进行他的行动艺术—— 用大榔头槌冰块,此刻闯了一个需要冰块冷静的抱冰女(剧场女粉丝),无论如何想要花钱买他的冰块(作品),冰块在此指涉的是剧场(特别是实验剧场)与消费社会之间的关系。更延伸的是快速膨胀的消费社会,所启动的全球暖室效应,冰块也跟艺术文化一样,驶向无法回头的融化消失尽头。最后回到故事,千里迢迢赶到中国大西北的女粉丝,终于在冰风暴淹没的剧院舞台底下,救出无法面对机械式的第一百场演出,而躲避藏身的演员哈姆雷特(毁灭后的重生?)。
语言理智多过动作感情 这是导演的问题?
两个小时的夹叙夹议,虽然达到布莱希特所主张的「疏离效果」(distancing eect),全场观众不断保持著故事外的冷静思考,不过同时要提问的是:这是导演希望达到的完全目标吗?笔者觉得剧本不乏诗意的角色心理陈述,与可以精采的血肉情感表演场景,但演员的演出刻意保守,尤其是大有发挥空间的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而共同缺乏的身体的投入,看到的大都是演员的上半身表演,语言比动作好,理智比感情多。这也使得全剧缺乏温度,缺乏进入故事的身体感受,只剩下思维对理性论述的赞成(To be)或反对(or not to be),而这正是一个导演需要处理的问题(that is the ques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