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兼制偶师、偶戏导演与操偶师的郑嘉音,三者对她而言可谓「三位一体」,但她最爱的就是「制偶」。仿佛造物者般,从探索材质、架构骨肉、形体塑造,以至探索出偶的「灵魂」,找出表演的可能,可说是偶戏创作过程最迷人之处。而制偶师专注于细节的过程如同追求卓越的工匠,也正是郑嘉音最爱制偶的原因:「因为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慢工出细活。心要很静,但掌握度最高。」
台北艺术节—无独有偶剧团《洪。通。计。画》
8/16~21 19:30 台北 松山文创园区1号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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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档案
- 1989年参与兰陵剧坊演员训练开始踏入剧场至今。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美国康乃迪克大学偶戏硕士。
- 1999年与同好创立「无独有偶工作室剧团」,担任团长职务至今。
- 偶戏导演作品《我是另一个你自己》、《最美的时刻》,与舞蹈空间舞团合作之《史派德奇遇记之八脚伶娜》,分别入围台新艺术奖「年度十大表演艺术」。其他导演作品还有《戏海女神龙》、《快乐王子》、《剪纸人》、《最美丽的花》等。
- 近年来积极参与国际性工作坊,追随法国导演菲利浦.香堤(Philippe Genty)、美国光影戏大师劳瑞.瑞德(Larry Reed)、德国悬丝偶大师亚伯特.罗瑟(Albrecht Roser)、美国实验偶戏导演Eric Bass工作。
欧洲有许多小型偶剧团,是由两、三名核心成员身兼制偶师与表演者,自制自演,维持高度机动性。对作品广获好评的偶戏导演郑嘉音来说,「操偶演出」、「偶戏导演」、「制作戏偶」这三个身分,像是「三位一体」的「同一件事情」;但若硬要选择,她说:「制偶最快乐!」
偶做得太满,反而会死掉
廿年前,郑嘉音因为希望能有机会多接触偶戏,进入儿童剧团工作,以自己摸索的方式,踏上学习制偶之路:「当时只要有机会和外国接触,或是剧团买了国外的戏偶,自己就会试著加以复制、模仿。」直到前往美国康乃迪克大学,接受专业制偶训练,她才发现:「偶要由内往外做。」相较于之前只顾著美化戏偶外型,打好版再塞棉花,塞太多又容易造成戏偶过重,先建立好骨架结构,再视戏偶需要,包覆皮肤、穿上外衣的制偶方式,才能为关节保留足够的运动空间,让戏偶的表演更加灵活。
依循「结构─造型─著色─穿衣、穿鞋」的顺序,她举例说明:如果戏偶的手、脚会露出衣服以外,就要雕塑出适当的造型,不然,保留原先结构木料的样态即可;而像《快乐王子》的戏偶头部,多以超轻纸黏土制作,在用压克力颜料上色前,打底漆时就要先加入木屑,以增加皮肤表面有毛细孔的真实触感。
充满细节的制偶创作,奠基于专业的技术训练。身为五年级生的她,回忆起在美国第一次踏进教室的情形,直说:「好猛!」——「打开门,就看到一群女生在钉工作桌,每个人都手拿电钻;尤其,当时的台湾女生又很难碰到木工。」从国中就希望像男生一样也能上工艺课的她,透过老师巴特(Bart. P. Roccoberton, Jr.)的课程安排,对于材质、翻模等制偶技术,都有扎实的训练:「他的教学理念是,你踏出学校一定找得到工作;至于能不能成为艺术家,端看个人修炼。」
除了学校课程,郑嘉音也参与多位偶戏大师的工作坊,并且将受到的启发,融合、运用在她的制偶过程中(甚至是导戏、创作时)。比如德国偶戏大师亚伯特(Albrecht Roser)认为:「偶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在他的工作坊里,学员先在白纸上随意涂鸦,再从随机乱画的线条里,找出未经设计的脸型轮廓,成为戏偶雏型。当戏偶做出来了,操偶师再去感受偶的角色是谁、个性为何,发展故事片段。于是,郑嘉音在两周内孕育出一名「婆婆戏偶」,发想出「揽镜自照、看见年华逝去」的故事,更体验到了不同于传统偶戏从文本、语言出发的创作模式。
就她观察,亚伯特很清楚:「戏偶不是美丽的雕塑品,而要完成于表演。」郑嘉音更进一步指出:「戏偶做出来,要在一半;这一半是美术、造型,另一半则靠表演完成。如果偶本身做得太满,表演时反而会死掉,失去活起来的空间。」
没有禁忌 只有尝试 不断的尝试!
戏偶造型,是观众想像戏剧角色的起点。制偶师要特别留意打造抓住观众目光的戏偶外型,更企图营造令人想深入探究的特质。她举《快乐王子》中「音乐家」角色的「黑眼圈」为例:「这会带来角色处于创作焦虑的性格联想。」正如雕塑的造型、脸谱,要突显出某种性格,让角色吸引观众打开想像。
此外,「制偶师在组建偶的身体结构时,一定要顾虑操作。」如戏偶的重量,就得严格限定在演员可操演的范围内,由此选择适合的材料。像是小型悬丝偶可以用实木雕刻,但是跟人等高或更大的戏偶,就需要灌模、做成空心的。以《最美丽的花》剧中比人还大的动物戏偶为例,郑嘉音选择先用籐条绑出结构,再敷上网状布料当外表,就是为了减轻演员负担。工作团队甚至改造登山用的背架,让演员把偶背在背上表演。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在无独有偶的排练场里,不时会见到演员参与制偶的身影——除了受限于空间不足、剧团排练场只得一房多用——郑嘉音说:「当美术设计和制偶师初步做完戏偶,我们就会鼓励演员来组装操作结构,因为使用者最知道自己要怎么用。如果是外包的制作模式,演员拿到戏偶成品,可能只会觉得很重,或者哪里不好使用;但若亲身参与制作,会更爱惜戏偶。」
在排练过程里,当导演、演员出现新的想法,或是空间、道具有了不同的修改,戏偶也必须随之调整。郑嘉音表示,戏偶制作完成后,通常需要经过排练场里演员多次试验。制偶师在往返修整的过程中,需要保持弹性,进行细部调整。因此,制偶师常面临的难题是:赶进度的时间压力。就台湾剧场现况而言,通常在两个月内要完成从零到有的制偶进度,期间制偶师透过大量讨论,务求兼顾导演订定的戏偶形式、美术设计构想的外观草图、以及演员反映的修改需求等。
「做现代偶戏的制偶师,没有禁忌,只有尝试。不断的尝试!」因应不同剧码和偶戏形式,几乎每出戏都有新的材质要尝试。郑嘉音指著地上一落落的藤条说,今年做的戏都比较大型,才开始大量使用藤条。一开始,大家沿用传统老师傅的方式,绕绳子绕了好久才想到:怎么不用束线带呢?她打趣说:「后来接合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十倍!」这只是例证之一。还有像「自然材料适合用白胶黏著、人工材料适合用强力胶接合」等,点点滴滴的工作know-how,都是来自不断的试验,累积而成。
技巧只是基本的,观念更重要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制偶最快乐」呢?郑嘉音毫不犹豫地说:「因为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慢工出细活。心要很静,但掌握度最高。」完全投入制偶时的她,如同每一个专注于追求卓越的工匠,为了琢磨出最适合的弧度、触感,会忘记吃饭、睡觉,忘记时间。郑嘉音描述,刚开始发想,需要听比较特别的音乐;比如需要迷幻些的作品听实验电子,《洪通计划》就听台语歌了。「等到做偶的时候,就一定要听振奋人心的音乐!」
为了增进自己对于材质的认识与熟悉,郑嘉音平时最常逛的店,就是五金行和后火车站的材料行、胶业公司。她说:「平常就特别注意物料材质,有时候也会去那边找灵感。每次买材料,就会观察各种管状物、条状物、片状物,每个都去捏一捏、揉一揉,或者问老板。就算同样是管状物,弹性也都不一样,要依据戏偶的尺寸,选择适合的软硬度。」
持续创作的同时,郑嘉音也长期致力于偶戏教学、培育后进。她提醒有志于从事制偶工作的年轻创作者,除了增进木工、缝纫方面的专业技能,对于结构、力学的认知也很必要。她观察台湾目前投入制偶的年轻创作者,大多具备美术背景,但仍然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去熟悉人体结构、比例、关节运作的方式等。曾参与兰陵剧坊演员训练的她说,就这方面而言,表演训练带给她很大的帮助。
此外,摸索自学途中,她从观赏偶戏演出、强调视觉呈现的剧场表演中获益良多。因此,她也鼓励年轻制偶师多看偶戏表演,透过观摩打开视野,让观念和技巧同步并进:「技巧只是基本必备的,观念更重要。不要只想著把偶做得很漂亮,但是跟其他部门欠缺整合。或许一个偶连身体都不需要,只用一块布、一件衣服,就可以达成效果呢!」
台湾没有教授偶戏的学校,现代偶戏在台湾发展的时间也还不算长,她期许未来出现专门的戏偶设计/制偶师,也能为一般剧场导演,提供更多运用偶戏元素的建议,甚至开创新的剧场语汇:「偶的象征意义很强烈,他们不是演员的替代品,却可能做到人所无法达成的事情。」
至于「成为制偶师的必备条件」呢?她说:「请开始动手!」
创作必备工具
木工组
每出戏使用的偶形式不同,需要准备的制偶工具也很不一样。目前制作中的《洪通计划》需要大量的木工,因此,一字排开都是木工基本工具,如钳子、起子、C型夹、L型尺。郑嘉音特别介绍,下排中央黑色把手的弯曲剪刀,本来是园艺剪花的工具,变身为剪藤条专用的厉害剪刀!
常用工具书
除 了音乐剧《狮子王》导演茱莉.泰摩(Julie Taymor)等大师著作外,工具书也是制偶师的工作常备品。内容包括戏偶的关节制作、接著或黏合方式等实用小撇步。有兴趣一探究竟的人,可以从The Puppetry Home Page连结到相关网站,搜寻入门书籍。
墙上的note 1
工作台旁边墙上,钉著提醒工作伙伴们,对照原料尺寸与号数的「补货便利贴」。郑嘉音说,我们平时买铁丝,常是傻傻看不出差别;其实有分铅线最软、白铁次之,以及下方很硬的弹簧铁丝。左下则是偶身基本结构的参考图片。
墙上的note 2
郑 嘉音说:「其实手是最难做的!」戏偶脸部表情繁复,但可以透过捏塑、雕刻,一气呵成;手的姿态风情万种,也是表达角色个性的重要部位,制作时却需要一根根 拼接,很花时间。由于工具书里缺乏相关know-how,因此贴上德国老师亚伯特示范的珍贵图片,适用于所有戏偶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