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人之处,在于剧作家的失落、愤怒、和困惑,在于他是一个以说故事为业的人,却被迫要在一个故事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的时代中,继续努力说著故事,并且抱著一点点引起阅听者兴趣的希望,只是,他却又摆脱不掉身后如背后灵一样紧随的提琴手。
创作社剧团《拉提琴》
11/9~11 台北 国家戏剧院
如果人人都在拉提琴,那么特别为「拉提琴」的普遍现象写一部《拉提琴》的作品,在一个最适合「拉提琴」的场域(国家戏剧院)中演出,会不会是一件十分奇特的「拉提琴」事件?
以上一段像绕口令一般的文字,虽是剧作家拒绝接受的「后现代诡论家的真知灼见或胡说八道」,却是我在演出当中一直努力保持清醒,跟著主人翁刘三在层层交叠的梦境与现实中进出,最终达到的重要结论。即使这篇评论,也可能只是这整个「拉提琴」事件当中的一个小小环节罢了。
最让人无可回避的文本
这一切就像是个「鸡生蛋,蛋生鸡」循环不止、可能永远无解的困境,所谓的绝对真相,不仅不存,更可能成为合理化压迫的说词,真正的问题其实在于,我们是否真的乐意随著这个不止的循环,就以逃离为乐,就以犬儒自傲?依个人所见,这亦是剧作家提出的问题。因此,我不确定我是否同意剧作家自言:「我持平地说,截至目前这是我写过最好的剧本。」但我比较能够确定的是,这是剧作家截至目前写过,最让人无从逃离的、无可回避、无法忽视的文本。
因为,我们都或多或少接受了、默许了、或不加抗拒「上帝就是贾伯斯」的现象,我们都或多或少接受了「拉提琴」在这个社会的正当性(legitimacy),更甚者,对个人维持生存尊严的必要性。
只是,《拉提琴》的故事与教训,究竟能对谁说?究竟能有谁听得懂?究竟有没有人能不为悠扬的提琴声所惑,不在彼此的喂养反刍中陶醉?
就作品本身看,剧作家保持清醒,给了我们一个结构清楚,人物鲜明,有够多嘲讽趣味,也有适当分量的批判(说教)的文本,以一个现实连结梦境的循环叙事,说明了「拉提琴」现象的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简单清楚,直指核心。
虽然少了许多脏话,但《拉提琴》中仍然充满了语言,虽然加入了多媒体,但主人翁的脑袋里仍然是一个又一个的辩证,而这些语言与辩证,不仅构成整部作品、整个演出最核心的部分,个人以为,也是这个作品最动人的部分。
动人之处,在于剧作家的失落、愤怒、和困惑,在于他是一个以说故事为业的人,却被迫要在一个故事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的时代中,继续努力说著故事,并且抱著一点点引起阅听者兴趣的希望,只是,他却又摆脱不掉身后如背后灵一样紧随的提琴手。这些失落、愤怒、和困惑,都在主人翁刘三的脑袋中,都让他在一种狂乱的情境中翻滚不止,也就让这部作品充满政治,指向我们生存/生活的每一个领域。
如果我们将《拉提琴》放在自《夜夜夜麻》和《黑夜白贼》以来的整体脉络中看,其实可以看出剧作家一贯的执念所在,那是在一个对理想已无期待、对崇高已无信念的社会中,抗拒被物质收编的挣扎,显著的差别,只在从过往的自嘲,转变为当下的悲愤。
期待真正会让我们感觉到羞愧、愤怒、哀伤的琴音
在国家戏剧院的堂皇屋宇中,导演和一群专业创作者(包括演员与设计)的努力,让演出的整体品质似乎无可挑剔,剧作家的失落、愤怒、和困惑,却因此被逐渐软化熨平,使得这个演出作品停留在「专业拉提琴」的反讽,至于剧作家「拉提琴」的裂隙间,传来的则是观众的阵阵笑声,和镜框之后之外隐隐约约的悠扬琴音。
因此,我希望这部作品不是在国家戏剧院演出,而是在一个更接近社会现实的寻常空间中,以更粗糙、更疏离的手法呈现,或许也就是剧作家未能如愿的副标题「向布莱希特致敬」所暗示的做法,换言之,即便是拉提琴,也要拉出真正不一样的琴音,真正会让我们感觉到羞愧、愤怒、哀伤的琴音,并且会逼著我们在离开剧场之后,真正试图做些什么改变自己、改变他人。否则,我们就会像记者会中的剧作家一样,沉浸在一波波的笑声和掌声,一阵阵的悠扬乐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