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家交响乐团等团队担纲现场录音多年的尤子泽,说现场录音就像「办一场婚宴」,他最早到、最晚走,时间压力也很大。而「乐团是活的!录音也是活的!」他强调每一场录音都没有既定的规则,乐团位置的前后、高低,不同乐曲所需的人数不同等,指挥会在每场音乐会调整乐团状况,他必须绷紧神经,确认混音后制该怎么处理,「多听、多想、多看。」尤子泽如是说。
从二○○三年迄今,十年来国家交响乐团(以下简称NSO)的录音出版品几乎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尤子泽。踏进尤子泽的工作室,眼前矗立两支大大的监听喇叭,放著两台电脑、左边摆著几份总谱的桌子和喇叭呈现正三角的绝佳聆听位置,这个看来大抵十多坪的空间,是他工作多年后才有的独立工作空间。录音对尤子泽而言不仅是份工作,也是志业,更含括创造力于其中。录音是份怎样的工作?「有点寂寞吧。」尤子泽说,跨年夜时感触尤深,乐团与观众在台上台下欢喜跨年,他独自躲在小夹层中,有时不禁都想流眼泪。去年第一次不必录制跨年音乐会,也是儿子出生到现在十岁,他第一回陪伴儿子跨年。尤子泽又提及,一个好的录音出版,应该让听者感受不到录音师的存在,录音师仅是尽量「抓」下现场声音,重现那份美好。如此寂寞又必须让自己隐身其间的工作,何以能让一位录音师愿意用全生命以待?其中创造的部分又在那里?
现场录音就像办一场婚宴
尤子泽每年有一百场左右的现场演出录音或专案录音(包含交响乐团、歌剧、国乐、钢琴、剧场等),因此几乎每三天就要跑一次音乐厅;结束后,每场大约要花半天到一天时间整理录音素材,有时录音到十一点,回到工作室又弄到凌晨四点才休息,因为刚录完印象深刻,希望马上校正,加总起来一年之间有三分之二时间都贡献于现场录音。尤子泽形容,现场录音就像「办一场婚宴」,最早到、最晚走,时间压力也很大。以NSO来说,十点开始排练,国家音乐厅九点开门,所有录音器材必须在一小时之内、乐团开始调音前便设置好,包括麦克风要摆设到正确位置上、线路要接好……且要依不同团体和场地改变设置方式和位置。音乐会开始就像婚宴客人热闹一场,结束大家都离席后,他还必须留下来收拾,把东西全收好,还给音乐厅一个乾净的场地。从录音前选择、准备麦克风,到之后的后制工作,都要依照每个团体的优缺点来修饰声音,「就像帮新娘化妆,涂涂抹抹让她呈现最美的样子。」尤子泽说。
有些人会问:那从CD或DVD中听见的音乐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认为这不重要,重点是要「好」。当现场音乐会变成有声出版品时,便已转化成另一种艺术形式。如尤子泽所言:「麦克风架上去时就已经决定了一切。」选用麦克风的类型影响录出来的声音给予听者不同的感受;摆放麦克风的角度、位置,影响声音在空间中直射音和反射音的配比。这些行动本身已隐含录音师本身的观点,创造观众的聆听方式。有时,他也会坐到观众席不同位置去聆听,决定录音作品要呈现的角度及空间感,应该是在观众席那一排听见的声音。声音本就不是绝对,即便在同一场音乐会中,每个观众因著不同的位置(甚至因为带著不同的耳朵)也会听见相异的音乐。那么又何必追论真假?
从专攻半导体到初次为 NSO录音
与尤子泽同辈的录音师,多是曾至国外学习录音专业,但尤子泽是电机工程研究所毕业,专攻半导体,从未有系统地学习录音。「都是机缘吧。」他说,从小学了小提琴廿二年,很喜欢音乐,曾收藏五千张黑胶唱片。毕业当完兵后,恰逢半导体产业低潮期,丢出四十多封求职信石沉大海,唯一一封与半导体无关但回复的竟是台北爱乐电台,人生从此戏剧性地大转弯。没有录音专业亦无电台经验的他,抱持著学习的心态就进电台工作了。从助理到独当一面的录音剪辑工作,勤勉谦逊的学习让他很快上手,在电台工作的九年期间获得许多广播广告奖项的肯定。尤子泽说,在爱乐电台的工作经验,让他学会剪接、制作方式,甚至是行销等等,这些经验让他从上游到下游,对出版品的制作有了更为全面的视野。
电台工作与音乐会录音工作大相迳庭,但NSO却是尤子泽开始现场音乐会录音工作的第一个乐团,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当时的NSO音乐总监简文彬到爱乐电台录制NSO的广播,遇见尤子泽,觉得他的广播作品不错,索性邀请他尝试为NSO录音。就这样,NSO变成尤子泽「初试啼声」的场域。交出的第一张成绩单让简文彬相当满意,因此也就逐渐开始委托他录音。
与NSO的合作就这样延续至今。尤子泽说:「很幸运, 跟著NSO十年,像是古典音乐史走一圈,也很少人能够一首经典曲目录好几次。每天都在上课,也被笑过,但被笑过就懂了。」不过,他不讳言帮NSO录音压力极大,音乐会现场演出只有一次,无论如何都需达到完美,因为不可能要求乐团重新来过。也因此,谨慎的他总是有两套独立器材同时录音,所有线材自己銲接,电脑用久了随时更新,器材一旧就得换,因为他甚至没有在设备出问题时疲于奔命解决的时间。
创造自己的录音风格
和NSO合作之初,每个月大约只有两个案子,其他休息时间尤子泽就在观察别人怎么录音、怎么工作,直到有天一位成音师好友跟他说:「子泽,不要再看了,把你自己看好就好了。」此话犹如当头棒喝,尤子泽开始回头追寻基本的功课,从看NHK电视台转播、维也纳交响乐团的转播,到聆听古典音乐记录的重要品牌笛卡之声(Decca Sound)唱片,以及阅览里面的照片,他不断研究其他国家、乐团录音经典品牌的声音与录音方式,如麦克风摆放的位置、声音的层次展现……再回到自己的工作领域中实验,从经验中持续调整。最后会发现,「你想要的是什么声音?」尤子泽也进一步思考:「我想要什么风格?」 现如今,他愈来愈确定自己想要的风格是明亮、自然、没有压力的声音,身为一个录音师,他不是要在录音作品中挥洒,而是将音乐呈现出符合乐团原貌、又接近他向往风格的声音。
譬如之前曾提到的,麦克风即是一门学问,购买包括麦克风、线材、录音介面等器材的过程中,就在建构自己的声音风格,因为每一项都会影响声音出现的品质、效果。尤子泽在聆听国外乐团的录音中找到自己对声音的想望,又在实作中微调、改变、实验。「乐团是活的!录音也是活的!」他强调每一场录音都没有既定的规则,乐团位置的前后、高低,不同乐曲所需的人数不同等,指挥会在每场音乐会调整乐团状况,而他也必须绷紧神经,甚至需要观察每个团员的状况,音乐会进行中也一边阅读总谱,确认事后的混音后制该怎么处理,「要多听、多想、多看。」尤子泽说。
问及最有挑战性的录音场地或表演类型,尤子泽说,每个都有不一样的难度,都极具挑战性。譬如新舞台重新装潢后,改用平木板,演奏出来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现场、后制都需要更多调整;又像刚开始录国乐团,他是一头雾水,在研究比较常录的西乐后才发现,国乐器乐的声音特质是点状,但音乐厅残响长,对国乐演出相对(西乐)不友善,他必须设法让录音声音具备原本该有的层次,而不是在音场中扁平化了;而NSO开始歌剧的演出后,因为歌者会移动,他也要想尽办法录下每一个声音,因此开始使用可贴在墙面的平面麦克风,让歌者经过某些地方也能同时收音。
为世代留声
谨慎、负责的性格,不断精进技术和相关内涵修养,看来是尤子泽能与NSO合作长达十年,而后又与台北市立交响乐团、台湾国乐团等合作的主因。去年夏天,高龄九十二的国宝级作曲家郭芝苑与钢琴家叶绿娜合作的首度钢琴作品出版也委由他录音、制作,录音的尤子泽也同时在以他的角色诠释这整个状况、音乐。
在尤子泽这样的性格之下,他成立的「缪斯艺术文化公司」制作的出版品,从录音、文字编辑到美术设计、印刷等是一条完整生产线的经营,因为他希望自己录音出来的作品与其他相关设计都能拥有一样好的品质管理,抱持每一次都要做好的态度,也能结合周遭从事文化创意工作的朋友,一同从整体作品中展现理念。另外,他最近也以公司名义赞助NSO制作《吕绍嘉 & NSO LIVE》双CD发行。
其实尤子泽原先不太愿意接受访问的,因为他认为,「一个好的录音师,东西丢出去以后,要讲的全都已经在里面了。」从开始录音到现在,所有原始档案他都留著,共有一百多颗硬碟保存好好的。他想,「未来这些资料一定会有相当的用处。」在从事录音工作多年后,他感觉慢慢有些使命感、为了谋生之外的社会责任出现,他似乎更明白自己工作的意义在于:为这个世代留声。那些硬碟中的原始录音资料,将来也可能成为台湾音乐资料库的一部分。
工作法宝
钓鱼线
麦克风的位置与角度是 录音时最重要的事。从不断实验和观察学习的过程中,尤子泽发现钓鱼线助益甚大,有些难以录音的乐器位置可借由钓鱼线吊麦克风找到好的录音角度。唯这钓鱼线 需要重达廿磅,去钓鱼用品专卖店买时,老板还会问:「买这么重磅数是要钓多大的鱼?」他说:「要吊麦克风。」
总谱
尤 子泽不曾真正学习过如何看总谱,图中两本屹斋出版社出版的《天方夜谭》和《火鸟》总谱是国中时他因兴趣买来练习读的,边听著录音带边看,是他第一次学看总 谱的经验。当时怎料后来的工作与此息息相关。录音工作中,他会边看总谱边确认每次的演奏,以方便之后与指挥和乐团沟通,或许某处需要之后补录。
笛卡之声
德国重要唱片品牌,其存有的录音记录就像古典音乐的活字典。尤子泽从聆听和阅读笛卡之声系列唱片中自学,如观看手册中的图片,也细细观察每个麦克风置放的方式和位置,再比对唱片中听起来的声音如何,由此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