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追寻的过程中,说故事(不论是他人的或自身的)总比赤裸裸地揭露内心容易得多。夹杂在演员施冬麟与真实人生的施冬麟之间,创作者施冬麟相较之下没了那种说故事时的自在。每一次呐喊著梅菲斯特,却都带著同样质感的歇斯底里,让戏剧结构的流动每每在此停滞,而观众也陷入了和创作者一般的焦虑中。
施冬麟独脚戏《王子》
8/29~9/1 台北 华山1914文创园区东3馆乌梅酒厂
那是一个台风夜,在黑暗的华山废墟深处,一点红光闪烁在烟雾弥漫间,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在幽微中现身。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以鬼魂作为开场,阴魂不散的已故先王召唤著儿子,完成了这出无人生还的复仇悲剧,施冬麟的《王子》也从先王的魂魄开始,引领著创作者踏上了「我的哈姆雷特在哪里」的追寻。
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终究与“to be or not to be”之千古悬问难分难离,而施冬麟的《王子》也成了一连串充满著问号的追寻:为什么是独角戏?为什么是哈姆雷特?为什么是这个故事?我要怎么来说故事?舞台上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活动方框,就像是演员一再反复低回的问句,有时将其包围让他退无可退,有时又延伸了我们的视线,给了演员一个无限辽阔的表演空间。
不只有一个施冬麟
虽然是出独角戏,但偌大的舞台上并不只有一个施冬麟。至少我看到了一人分饰多角说著哈姆雷特故事的演员施冬麟、想要效法浮士德用灵魂和魔鬼梅菲斯特交易灵感的创作者施冬麟,以及诉说著自己人生故事的施冬麟(当然还有时不时出场担任「要角」的黑衣人)。施冬麟的真实人生与哈姆雷特的故事情节偶有关联。王子背负的家国复仇大业,成了施冬麟那老兵爷爷所坚守的信念;父子间的使命传承,成了浓烈深刻的祖孙亲情;为了复仇而装疯卖傻、甚至牺牲了爱情友情的哈姆雷特,也呼应了身体与心智逐渐分离、漂浮在另一处时空的年迈爷爷。在这两个施冬麟之间,则偶尔穿插著苦恼焦虑的创作者施冬麟,一再地回到了深夜的路口,歇斯底里地想尽办法要见梅菲斯特一面。
也许这股想要见到梅菲斯特的热切渴望,来自于「为什么是哈姆雷特」的终极提问。创作者施冬麟和观众透露,早在念书时就已和哈姆雷特结下不解之缘,事到如今「仿佛是他缠著我而不是我追著他。」哈姆雷特对于生命的大哉问,成为施冬麟检视人生、表演生涯、家庭关系与创作过程的反复挣扎。隐藏在拿手绝招「蚊子模仿」的幽默笑闹声中,正是其身为剧场演员的生存定位焦虑。于是我们看到了台上的他现出十八般武艺:角色扮演快速切换、京剧身段、绝佳的身体运用、动人(且带著些许幽默)的长笛与吉他演奏。每一次精湛绝妙地转身,似乎都在问著:「我是谁?我为何在此?」
最终创作者还是自由了
也许在追寻的过程中,说故事(不论是他人的或自身的)总比赤裸裸地揭露内心容易得多。夹杂在演员施冬麟与真实人生的施冬麟之间,创作者施冬麟相较之下没了那种说故事时的自在。每一次呐喊著梅菲斯特,却都带著同样质感的歇斯底里,让戏剧结构的流动每每在此停滞,而观众也陷入了和创作者一般的焦虑中。
如果说《王子》是一场愈陷愈深的纠缠与追寻,最终创作者还是自由了。真实人生的施冬麟去了印度,学习「放慢脚步、专注生活」;而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在舞台上见证如此转变。极度焦虑的创作者在崩溃边缘,忽然一个转身,从身旁桌子的另一边钻出,桌上是简易的沙拉食材,而他开始从容地料理食材、和我们分享这道菜。先前所有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消散于一盘沙拉中(最终又被观众咀嚼吸收)。或许这正是纠缠多年的哈姆雷特最终的生命顿悟:「创作就是专心地感受生活,自在地料理感动,真诚地端上餐桌/舞台与身边的人分享。」
《王子》的追寻最后停留在棺木般的方框中,躺卧其中的施冬麟自在地弹著吉他。空间很狭小,穿透方框的乐音,却让人觉得无比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