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恩威(许斌 摄)
艺号人物 People 香港剧场导演

胡恩威 创作之路 著而不迷

香港媒体形容胡恩威是一位左手做剧场、右手写评论的愤怒文化人。但在知识分子、文化菁英等多重角色底下,他做得最久也自认最出色的,还是一介剧场人。这次带来以《金刚经》中「空」的概念发展出来的《如梦幻泡影》,跳脱一般编舞逻辑。从天主教到佛教,一实一虚的处世态度,让胡恩威学会踏实而不被现实所困地创作。

香港媒体形容胡恩威是一位左手做剧场、右手写评论的愤怒文化人。但在知识分子、文化菁英等多重角色底下,他做得最久也自认最出色的,还是一介剧场人。这次带来以《金刚经》中「空」的概念发展出来的《如梦幻泡影》,跳脱一般编舞逻辑。从天主教到佛教,一实一虚的处世态度,让胡恩威学会踏实而不被现实所困地创作。

TIFA—舞蹈空间 × 进念˙二十面体《如梦幻泡影》

3/21~22  19:30     3/23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香港媒体堆砌出的胡恩威形象,大抵是这样的:一位左手做剧场、右手写评论的愤怒文化人。

在剧场,他是知名团体「进念˙二十面体」的艺术总监,执导的六十多部作品中,以时政为题材,从香港特首到西九龙文化区都成笑骂对象的《东宫西宫》系列最受大众关注。作为文化评论者,大至政策、小至娱乐,他都有话要说,话说得酣快犀利,如快刀直劈入骨。典型的「胡式愤怒」是这样:

「消灭香港是香港城市规划的唯一目标,消灭香港的历史,消灭香港人的集体记忆……消灭海港,消灭街道,消灭街市,消灭小贩,消灭大排档……香港成为了一座八百万人的石屎监狱……小市民不可在街作小贩,大企业可以在街边推销信用卡,推销宽频,推销楼盘……」(注)

不折不扣的菁英分子

他的批评和愤怒,有人拍案叫绝,有人不敢苟同。不过,认同与不认同他的人,大概都不会反对,胡恩威是一不折不扣的菁英分子。

胡恩威自己也不反对,但他的说法微妙一点,「我不觉得我不是一个菁英。」

双重否定的肯定句取代了明快承认,或许因为华人社会对「菁英」一词往往贬多于褒。「今天好像你走出来说『我是菁英』就是一个罪,问题是菁英这个词不表示你有特权,而是你在某个领域做得比较好。」

「我觉得我在艺术创作上有特别的能力,但这是我经过廿多年的努力达到的。我不觉得我不是一个菁英,因为我比很多人知道剧场、知道艺术创作,这跟医生有他的技能,所以是个菁英是一样的。」

但,即使是剧场菁英,胡恩威认为自己地属「边缘的边缘」,只因「批评者」的角色太过鲜明,媒体知道只要对他提问,就可获得几句俐落精准的引述(quote),于是,连批评也成了「消费的一部分」,说著,他自己也不禁笑了。

或许因为谈的是钟爱的剧场吧。在知识分子、文化菁英等多重角色底下,他做得最久也自认最出色的,还是一介剧场人。

创作多元,来自荤素不忌好胃口

加入剧场的青年胡恩威,放在今日看,正是人们所谓的「文艺青年」。出生于一九六○年代末的香港,在一中产阶级家庭中成长,胡恩威躬逢七、八○年代香港城市文化的熟成时期,他形容那是一个相较今日更单纯、正常、「任何事情都可以很有趣,可以好奇」的年代。

单纯,是因还未被无孔不入的网路所干扰。中学时期的胡恩威酷嗜阅读哲学类书籍,「看哲学,是随时都可抽一页看,比较开放性,不像读小说,非得从头读到尾。」尽管如此,没有太多事物教人分心,胡恩威得以悠游于各门派的哲学思辨中,这也影响了他后来习惯从概念而非叙事出发的创作风格。

「另一个单纯是,现在书太多,人们的问题是不知该读哪本、不读哪本。我们那时简单多了,出版社比较少,台湾的洪范、联合文学出了哪本书,就去找来读。」

说当时香港正常,指的也是阅读。「那时报纸版面也有文学的。有小说、有哲学、有诗,不像后来《苹果》出现后只有消费、狗仔。」电影亦然,没有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之别,「电影就是电影,只是某些电影比较少人看。」胡恩威记得彼时香港电影发展蓬勃,动辄是两千个席次以上的大戏院,经常举办的国际电影节和小众的影迷欣赏会,对急于获取艺术养分的青年来说,直如电影盛世,也养成胡恩威不偏食的艺文胃口,反映在创作上,是题材遍及文学、历史、宗教、时事的多元性。

「我想一个健康的精神状态,应该是什么类型都要吸收啰!」胡恩威说道。

无所限制地汲取吸收,却在进了港大建筑系后遇到限制——胡恩威发觉,建筑师这角色在香港是有所局限的。

「在香港环境里,想当个好建筑师是很困难的。香港有很多效率的问题、经济的问题、文化的问题,以致在还没设计之前就决定了你的设计,能盖出来的房子都是一样的。」

后来,进念的荣念曾到建筑系讲课,胡恩威发现剧场或许更能实践他对空间、创作的想法,于是加入进念,从打灯、挂音箱、前台、表演、行政、宣传……逐个剧场环节亲自演练。在他眼中,建筑跟剧场没有太大不同,「没有冲突,都是处理空间问题;另外,进念不只做话剧,每次都实验不同事情、和不同对象合作,跟建筑师每次和不同的结构设计师、不同的建筑团队合作也是一样的。」那时,票房多寡不是问题,胡恩威得以尽情探索影像在剧场中的运用。日后,他被喻为香港「多媒体剧场」的首要创作者,即是在进念廿多年中慢慢做、慢慢学习所累积成的。

华人看待艺术家,太不正常

进念在他身上亦留下其他痕迹。台北国家戏剧院排练室旁的小房间里,胡恩威正与《如梦幻泡影》的制作部门开技术会议。会议开始前,胡恩威在白板上工整严密地绘制一张图表,不同场景的舞台画面后,缀了三个成列数字,继而是灯光、音响等各部需求。表格很是简洁俐落,但,居中的数字串有什么含义?

原来,那串一而二、二而三、三生六、六生十二……缜密充满逻辑的数字,竟然暗藏著舞者人数、舞段和音乐长度等密码。邀请胡恩威与舞蹈空间合作《如梦幻泡影》的艺术总监平珩说,在台湾,很少见到哪个编舞家或导演这样工作,逻辑严密清晰,同时高度有效率,「舞者在排练场工作时,导演和设计部门也同步密集讨论、工作,幕前幕后很有效率地推动进度,很让人印象深刻。」

「我们在进念一直都是这样工作的,荣老师(荣念曾)都是这样。」胡恩威说,由于在香港从事剧场工作,时间、空间都极其局限,他的作品又常有多媒体、音乐、装置等较繁复的技术,以清楚的工作方法达成效率,「这些是导演的基本工具,也是基本功。」

聊到导演方法,他可真的打开话匣子,从德国、美国、韩国等地的剧场人才如何培训,直说到中港台三地剧场面临的共同问题。大哉问:导演人才何以短缺?大师后继何以断层?

「华人社会不是用正常方式训练艺术家。我举个例子,香港常说没有好编剧、没有好演员,没有接班人,为什么?因为香港演艺学院和学校课程有很大的问题。」胡恩威分析,目前华人三地的表演艺术教育,导演训练普遍不够完整,「一个导演应该要知道剧场的每个部门怎么运作,也要知道管理。」对于多数导演集中心力处理演员的表演,他直言,「导演应该是营造一个空间给演员发挥,而不是跟他讲戏要怎么演。」

胡恩威强调,「做艺术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需要经过实践而成材的。」然而,追根究柢,华人社会之所以在训练艺术家上「不正常」,是因为社会看待艺术家的方式便不正常,「华人要嘛把艺术看得极高,要不极低,又或把艺术家看成一群浪漫感性、没有经济生产能力的人,如果你有经济能力,大家还要说你有铜臭味,这不正常嘛!」

他也指出,港台另一关键问题,是中小型场地匮缺,「台湾弄这么多大剧场干嘛呢?拿一个大剧场的钱搞廿个中小型剧场,让很多台湾创作者慢慢磨练,五年十年后一定有很多好东西出来的。」他同样不解,「你们台湾这么多厉害的艺术家和表演团队,为什么不每个都盖个剧场给他们呢?好像医院盖给医生用,但大家不会问为什么要盖给医生,也不会是政府来管医院,然后医生跟政府租场地嘛!」

非法编舞,著而不迷

尽管面对社会的姿态如此铿锵,这几年胡恩威的创作,却走向乍看极为出世的宗教。从二○○七年起,他陆续将佛教经典《华严经》、《心经》搬上舞台,亦曾以影像装置表现佛经;这次与舞蹈空间舞团合作的《如梦幻泡影》,延续「多媒体宗教剧场」的路线,题名来自《金刚经》著名的偈语。

「如梦幻泡影,我从小就以为它是一首邓丽君唱的流行情歌,也可能是日本歌。后来才知道是《金刚经》来的。」胡恩威笑言,舞空找他合作,当然希望他把多媒体与舞蹈结合,而一直很想做这题目的他,认为这寥寥五字非常直观、充满很多视觉可能性,「就做这个吧!」

将一般人感觉肃穆的宗教搬进舞台,风险可谓不小,对出生于天主教家庭,日后却选择「离教」,改而研读佛教的胡恩威来说,却是极为自然的事。「以前宗教跟艺术是很密切的,很多宗教都用艺术表现概念,感染力很强,后来却分开了。现在宗教的影响力愈来愈低,变成一个消费品,你有情绪问题就找宗教解决,因为华人不流行看心理医师。」

胡恩威以巴赫、贝多芬、莫札特为例,「这些人是用音乐来表达他眼中神的概念,是很个人化。现在的宗教要通俗,不要个人化,但宗教本来的目的是要你思考人生,这跟艺术创作面临的矛盾是一样的。」

出现在《如梦幻泡影》开场的物件,恰恰是这个矛盾的当代具象,也必然引起观众共鸣──从香港一路游到台湾各地、争议不断的黄色小鸭,将以六米高的山寨版(胡恩威在中国淘宝网买到的)耸立于台上,为这支佛教舞作破题。

胡恩威以为,《金刚经》中有三字至为重要:心、非、空。「空」是佛家经常阐述的概念,但如何在舞台上谈空?他援引《金刚经》中的「非法之法」为方法,套用在编舞上,或可言「非编舞之法」,以跳脱一般编舞逻辑的方式发展作品,「用非的方法做空的概念。」

胡恩威说,过去做《华严经》,基本上沿袭佛教音乐唱颂的形式,是「用多媒体把法会现代化」,这次则将佛教的概念化为创作方法与主题,「实验性很强,希望能分享我们对『空』和『非』的概念,」「用黄色小鸭讲空,我想是非常好的例子。」一只内里空荡、外相巨大的玩具鸭竟能引起港台民众的疯狂著迷,如梦幻泡影,莫过于此。

接触佛教以来,胡恩威最有所感的,也是「著迷」二字。「小时候对很多喜欢的事情著迷,现在对佛教了解多了,就明白当时为什么这么著迷。」通透了,看待创作较能著而不迷,或说不著不迷,「我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不会说不写通俗喜剧,也不怕政策、宗教放在舞台上。」从天主教到佛教,一实一虚的处世态度,让胡恩威学会踏实而不被现实所困地创作,「我不能说比较开心,但很多现实状况会看得清楚些。」

 

注:引自《香港风格2──消灭香港》,胡恩威著,进念.二十面体出版。

新锐艺评广告图片
欢迎加入 PAR付费会员 或 两厅院会员
阅读完整精彩内容!
欢迎加入付费会员阅读此篇内容
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

人物小档案

  • 1968年生于香港,毕业于香港大学建筑系。
  • 1988年加入进念.二十面体,现为该团行政总裁及联合艺术总监。
  • 自八○年代起,开始为香港媒体撰写文化评论,持续对政治、社会、文化现象进行反思,剧场作品范畴涵盖政治、历史、文学、宗教、建筑等主题,强烈的社会关怀同时反映在其作品中,比如2003年SARS后制作舞台剧《东宫西宫》,将艺术触角深入时政而广为公众所知。
  • 舞台导演作品有《2001香港漫游》、《Looking for Mies》、《这一夜,路易‧康说建筑》、《半生缘》、《揾食男女》、《快乐王子》、《大娱乐家》、《万历十五年》、《华严经》等。
Authors
作者
年鉴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