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彬认为,本土创作与观众间的互动障碍,错也许并不在作曲家和观众,而在于表演界没有提供足够的环境和条件。是否果真如此,当然有赖长时间实践和试验,但简文彬义无反顾地投入这个冒险,因为他认为无论如何,严峻的现代环境中,停步不前终是死路一条。
简文彬与所有历任者最大不同点,在于他不仅是一位指挥者,更是一位真正的「音乐总监」。他以乐团「导航者」的角度,思索乐团的社会定位与文化前景。他所掌舵的国家交响乐团,不但是个千万大乐器,更是牵引本土乐坛前进的火车头。
简文彬很早就一直思索乐团存在的本质问题,并试图以实践来寻找答案。他给自己的期许是:「服务!为专业服务(音乐),为团体服务(NSO),也为社会服务。我希望NSO能真正做到被社会需要,毕竟这是最重要的前提,若是这个团体不被社会需要,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他表情认真地说:「三年多来我担任NSO的音乐总监,随时都在自我反省这个问题,但是随时提醒自己要持续努力,让NSO成为是被社会需要的。」
从马勒、伯恩斯坦到简文彬的巧合
过去两、三年,NSO的节目不再是音乐会流水席,而是一部部令人印象深刻的盛会。不靠国际巨星站台,以节目品质和整体规画来造就风评。例如「发现贝多芬系列」、「NSO歌剧系列」、挑战布列顿、梅湘等现代曲目,若论规模,又以今年推出的超重量级「发现马勒系列」为最。简文彬宣称「马勒系列」是酝酿超过十年的大制作,而他过去的演出也以后期浪漫风格为突出而受到好评。这样的关联性,不禁让人联想到从马勒、伯恩斯坦到简文彬,个性与历史角色的微妙巧合。
马勒对他所处的时代是极不满意的,他的作品无法得到肯定,而个人又与演奏界环境格格不入,因而将希望寄托在未来。他的作品后来得到华尔特乃至伯恩斯坦的大力阐扬,而在后世得到新生。
在简文彬身上,可以找到若干与伯恩斯坦类似的特质:首先是音乐精神的共鸣,散放马勒音乐中的多元人格;看似旷达又带著神经质,随和浪漫又带著智慧与热情。伯恩斯坦和简文彬都是「本土味」浓厚的才子型指挥家,听众既接受他们的地方特质,又能肯定他们诠释的经典作品。他们虽不明说,但寓藏其行动背后的,是对本土音乐环境的使命感。身兼作曲家的伯恩斯坦对美国乐坛的贡献,绝非只是大量的音乐会与唱片,而是缔造一种美国音乐人物的鲜明形象。而台湾乐坛对简文彬的反应,同样也隐含著本土乐坛对这种角色的期待。
例如,简文彬安排大量后期浪漫以及近现代作品,并不是为了实践自己个人的音乐事业,而是有意扩大整体乐坛的视野。不仅是延伸演奏者、表演者的演奏技能与经验,也包括观众的接受度。简文彬认为,本土创作与观众间的互动障碍,错也许并不在作曲家和观众,而在于表演界没有提供足够的环境和条件。是否果真如此,当然有赖长时间实践和试验,但简文彬义无反顾地投入这个冒险,因为他认为无论如何,严峻的现代环境中,停步不前终是死路一条。
喜欢吸收「异」见成为简文彬不断前进的动力
NSO难以驾驭,远近驰名。但简文彬管理它,像驯服一匹野马,随和中带有原则,有时顺其自然,有时坚持到底。初期有人戏称他是个谁都不敢得罪的大男孩,但随著经验累积,简文彬的决断愈见成熟。今年初他因为不满团方对乐团首席朱贵珠违纪案的处理方式,向团长递出辞呈,在德国家中花数天写了一份「万言书」,提送教育部,让乐界大受震撼,讶异原来「痞子」还有这么认真的一面。「我只不过觉得就是应该这样做罢了。」简文彬说。
他的管理经验并非凭空而来,喜欢吸收「异」见,也成为简文彬不断前进的动力。他喜欢跟其他领域的人请益,他恨不得把云门成功的经验植入NSO。出任NSO总监时,简文彬虽然已在德国杜塞朵夫莱茵歌剧院担任驻团指挥五年,但是面对NSO这样庞大的国家文化机器、乐团过去十多年的历史包袱,简文彬深知光靠指挥才华并不足以应付舞台之外的事物。况且,「在德国我不需要担心票房,但是在国内,音乐会卖不卖、乐迷对乐团是否支持,外界都张著大眼检视著。」
「不怕战败,只怕不战」算是他的心得:「管理的知识的确是要吸收,交响乐团也是一个组织,那些企业管理的原则大抵都是适用的;虽然交响乐团的日常业务管理还有别人负责,但这些所谓日常业务管理的好坏,对于交响乐团的专业有决定性的影响,所以作为一个音乐总监,多了解一些还是比较好,因此就自己多用功一点。」
「我什么书都看,最近看的是《达文西密码》和《黄金比例》,这次飞机上又K了四本倪匡。其实我看书的时间很多,睡觉前、坐飞机,哈哈,还有上厕所的时间,我都很能把握。」边说他边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叠剪报,「这些文章都在谈如何经营表演艺术团队、如何开创票房、如何有效宣传。财务运用和行销对乐团的管理很重要,我希望团员、行政人员都能了解其重要性。」
一颗热心探索音乐、诚恳与极简的心
工作之外,简文彬在德国的日子很「极简」,完全没有异国的浪漫。起床先煮一大壶六人份Espresso,以一半牛奶一半咖啡的「简式拿铁」调法喝上一整天,早上看谱、听音乐、处理来自台湾的网路公文以及阅读国内外的网路报,午餐他习惯光顾土耳其快餐店打发。「如果剧院有排练,那就忙了,有时从早上十点一路工作到晚上九点。在德国我没有太多的社交生活,最多也是看个电影,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家看书读谱吧!」
至于待了八年的杜塞朵夫,有什么让他觉得有趣的地方,简文彬的答案,让人十足跌破眼镜,居然是「公园」。「走到剧院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大公园,我常常停在池塘边,看看天鹅、鸭子,还有树丛里的小松鼠,公园一年四季的变化挺有趣的。」
多样面貌的简文彬,个性带有几个不同的复杂层次。表面上是随和的「痞子哥」、面对工作时,却能抱以相当的严谨和慧黠。许多人对舞台上的他报以掌声,也有人佩服他的统御规画能力,但最终也许人们将发现,简文彬最值得欣赏的,会是一颗热心探索音乐、诚恳与极简的心。
师友眼中的简文彬
采访整理 卢家珍
★ 郑浩然(NSO法国号手)
我和简文彬在一九九五年就认识了,当时他是日本太平洋音乐节的常任指挥,而我则是太平洋音乐节的乐团经理,因著这份机缘,我们变成了好朋友,很巧的是,后来我们又在国家交响乐团中成为同事。
在我的眼中,简文彬是个对音乐很执著专注的人,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不论在国内或国外,他都是一样认真。自从他接下国家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之后,他花了许多时间思考乐团的方向;当我们一起吃饭或聚会时,他的话题除了乐团,还是乐团,要想出别的话题可真不容易!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不是很无趣吗?」是的,在一般人眼中,简文彬的确具有某些奇人特质。例如他可以每天吃同样的午餐,长达一、两个星期之久,不知该说他是不在乎?还是忠诚度高?此外,他的晚餐吃得很晚,也有晚睡的习惯,但是他隔天一早仍能精神抖擞地指挥乐团练习,因此被大家推崇为「铁人」。所幸我平日常运动,体能还不错,可以陪我这位好朋友一起打拚,不过还是忍不住要劝他一句:「作息要正常,人生的路还很长呢!」
★ 魏乐富(钢琴老师)
在我的印象里,简文彬的手很大,学习速度极快,弹钢琴时非常客观,不会加诸个人的主观情感,而影响了音乐作品的表现,绝对是我所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天份的一位。文彬对音乐的好奇心巨大,例如我曾经建议许多学生看总谱,但都没有任何结果,只有文彬会去看,他是真正对作品感到好奇而去研究,而非为了「美化」弹奏而弹琴。
叶绿娜也曾教过文彬几次,文彬总说她一直苛责他弹得不够好!叶绿娜现在回想,可能是那时自己太年轻,太注重钢琴上的技艺,而没有看到钢琴之外的可能性……。说起来好笑,简文彬是我的学生,吕绍嘉是叶绿娜的学生,他们两人最后都「弃琴从指」,不知算不算我们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