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艺术杂志

「海神家族与巨人—简文彬的马勒第一号交响曲」在开演前一个月票券已全部售罄，对国内乐团来说是难得的现象。但演出前指挥简文彬却因病无法演出。上半场的《海神家族》交响曲世界首演，改由范楷西指挥，下半场的马勒第一号交响曲《巨人》则由吴曜宇指挥。临危授命的两位年轻指挥家不负所托，和国台交的演奏家们演出了可圈可点的音乐会；在乐团音色的处理上层次颇为分明，世界首演的交响曲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上台，演出令人满意的结果，实在太不简单，而经典交响曲更是考验功力，这一场音乐会，乐团和指挥的表现可说都十分精采。

比起马勒来，《海神家族》交响曲无疑地更是吸引许多音乐圈内人特地到台中听音乐会的一大亮点。致力于将这片土地的声音纳入创作的赖德和，音乐一向予人温暖、易于欣赏的印象，原本就慢功出细活的他，二○○八年从教职退休后却更频繁地发表新作，七十四岁的他将如何谱出一首长大的交响曲？令人期待。

音乐手法多变  连结奇异又顺畅

揭开音乐会的序幕的是打击乐器群，奏出的令人联想到海风的声音；这声响效果也出现在第五乐章，这两个篇幅较短的乐章就像是导奏与尾奏般地前后呼应，将较为长大的三个乐章包裹起来。在简短的第一乐章后，进入较为沉重缓慢的第二乐章，音乐虽然有时似乎试图攀爬往上，但持续下行的旋律仍让音乐往下沉坠；在非调性（non-tonality）的音乐进行中，短暂出现一小段熟悉的旋律，那是日本国歌的引用，巧妙织进乐章里。与第二乐章形成对比的是快速又热闹的第三乐章，在此采用复调（polytonality，在不同声部中同时出现不同调性）和复节奏（polyrhythm）的手法，和声与节奏都极其活泼。

在一阵喧闹后，突然出现不知来自何处的、类似胡琴的声响，定睛一看，竟是乐团的提琴，原来作曲家在此引用了京剧《四郎探母》的片段。使用西洋乐团的乐器演奏出传统戏曲乐器的音响效果，配器法的运用著实令人惊叹。在以非调性音乐为主的第四乐章中，更赫然出现了一整段著名的法文流行歌曲《香榭大道》Les Champs-Elysées，有种放松的效果。而在这甜美诱人的简单旋律之后，却又毫不突兀地接回到原来非调性的对位音乐进行，前后的连接奇异又顺畅。第五乐章先是呼应了交响曲开头的海浪与风声，之后由远远的鼓类开始，不断反复同样的单纯节奏（ostinato）；打击乐手由两位到五位循序加入，由小声到大声，形成一种动人的力量，令人想起日本作曲家平义久（Yoshihisa Taïra, 1937-2005）《神圣之音V》Hiérophonie V（1974-75，给六位打击乐手）最后的顽固节奏（ostinato）段落。音乐的单纯与持续重击人心，乐团层层叠起，到最后整个乐团加入，奏出赖德和拿手的北管声响，在仿佛是妈祖出巡的庙会般热闹声响中结束全曲。

向内在探索  谱出磅礡大作

此首交响曲结构庞大、组织严谨，乐曲中多种风格巧妙融合在一起，相异的音乐语法之间的纯熟转换使人惊叹。《海神家族》交响曲固然是由陈玉慧的同名小说引起灵感，在曲中也刻意引用突显小说人物时空背景的音乐（例如日本国歌、京剧片段、法文歌曲等），不过，这些都仅止于象征的引用（quotation）。没读过小说的人，光用纯音乐的角度来欣赏，照样被交响曲的音乐内容感动。也许作曲家没有强烈的自觉，但是，曲中反映出的难道不是作曲家自己一生的心境转折吗？

从被史惟亮《音乐向历史求证》的理念感动开始，整理史惟亮、许常惠采集的民谣，从中学习、撷取创作灵感，史惟亮的精神感召一直深深刻在赖德和的心中，也是他日后创作生涯中时刻不敢或忘的。与林怀民相识相惜，和云门的合作让赖德和的名字广为人知，但赖德和不哗众取宠，仍诚惶诚恐地一路摸索，既持续学习西欧的作曲技法、哲学、美学概念，尝试各种风格的写作（例如二○○八年为「吹笛人室内乐团」的委托创作《【4-2-1】变奏长笛四重奏》用了序列音乐的手法），更念兹在兹地想将台湾这片土地的声音融入创作，将南管、北管、传统戏曲锣鼓纳入音乐中。这首作品的格局之庞大，音乐内容之深沉丰富，及作曲手法之纯熟，皆大幅度地超越了赖德和之前的创作。在这个年纪还能时刻精进，奋力向前，创作出如此的音乐，著实令人感动与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