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人性的探讨是剧本共同的核心,那么就作品形式上来说,音乐皆在这些戏里扮演著非常关键的角色,也因有了音乐元素注入,使得各戏所有的感官刺激和接收都立即且当下,现场性十分强烈,而变得「非常剧场」。不论是人性的探索或音乐的使用,这两种无须翻译的普世语言,在各戏之中各有其特色及叙事面向。
去年的第五届乌镇戏剧节,邀请了来自十多个不同国家的剧目,题材多元,形式迥异,即使样貌不同,却也存在著些许共同特质,而这些特质,成了剧场里不同国族之间,跨越语言隔阂与文化藩篱的沟通媒介。
其一是人性。此届以「明」(Luminosity)为年度主题,有明就有暗,有阳就有阴。每出戏都呈现了一个看似明亮的外表,同时探照、深掘著内心底层的阴暗,在层次丰富、视听多变的舞台调度之下,彰显出人性的卑微。有著社会压迫或自我抑郁,也充满了爱与关怀。若说人性的探讨是剧本共同的核心,那么就作品形式上来说,音乐皆在这些戏里扮演著非常关键的角色,也因有了音乐元素注入,使得各戏所有的感官刺激和接收都立即且当下,现场性十分强烈,而变得「非常剧场」。不论是人性的探索或音乐的使用,这两种无须翻译的普世语言,在各戏之中各有其特色及作用,以下将以来自中国的《狂飙》Turmoil、巴西的《水渍》Water Stain、立陶宛的《我们的班集体》Our Class三戏为例,分别评析。
非常中国的《狂飙》 歌功颂德的「田汉」传
《狂飙》讲述中国剧作家田汉的一生,主要呈现了他的四段感情纠葛,以及点出了他借由戏剧而觉察出对人性欲望更深层的体悟。尤有甚者,充满爱国情操的他,不仅一生曾忧国忧民,更是中国国歌歌词作者,但最后却也因文化大革命而断送性命,生为中国烈士,死为中国亡魂。这样多情的性格、艺术的启发、人生的醒悟及命运的捉弄,都与当时社会主流价值或传统道德思维所抵触。因此,若将田汉作为一个角色来看,本身就极具张力,充满了挣扎和矛盾,冲突多面向且多层次。剧本叙事上,结合了戏中戏的方式,穿插田汉的剧作或译作如《莎乐美》、《关汉卿》、《日本戏》等戏,用以呼应其生活。然而,透过导演田沁鑫的美化与雕饰,在诉诸视听效果之际,却把原本一段层次复杂的人生,演变成了一部歌功颂德、消费情感的样板小传。
整出戏充斥多媒体影像,耀眼夺目,千变万化。时而投影宛如霓虹闪烁般,五光十色,斑斓绚丽;时而演员脸孔直接投影在舞台上,特写表情;时而剧情讲到什么,舞台上就投映出什么图片:例如讲到俄国就出现俄国国徽、提及某人或某剧则出现相关图像,俨然像个充满教育意涵的投影简报。整个影像效果如大众媒体,资讯直白,指涉明确,但让人缺乏想像空间,并且效果过繁,宛若枪林弹雨,几无一刻停歇。
同时,全剧多处出现了电影化的呈现,台上直接出现几位摄影师立即捕捉、立刻投影演员互动,如临拍摄现场,像是有将田汉一生化为影像,以其作品呼应其生活的意图,但画面构成没有影像感,镜头运动也未能带戏,充其量只像在剧场里侧录,而非把剧场人生转化成电影。如此缺乏戏感的现象,也出现在原可成为内外呼应的戏中戏片段,反映不出主角心理,造成戏内和戏外二分,但却在呈现不同戏码之际,带入了日本、中国、欧美等多国文化元素,再度丰富了整体舞台景观。
除了视觉倚重形式,听觉也侧重效果。剧中鲜少对话,多处台词几乎直接投射给观众,由一群高大挺拔的男子歌队念白,不时与田汉的心境对话,时而呼应,时而归结,齐声朗诵,慷慨激动,气宇轩昂,势可盖天。有壮烈,也有柔情,《海上花》、《船歌》这两首由罗大佑写的歌曲,反复再现,几乎成了贯穿全戏的音乐主题,不仅旋律浪漫凄美,同时勾起怀旧思绪,渲染现场气氛的张力之强,宛如排山倒海,一直至最后,中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音乐扬起,全体肃立。这一刻,中国观众所累积的爱国情绪得到了圆满释放。
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制作造就了一出「非常中国」的戏码,对中国观众而言格外有意义,单就这一点来看,非常成功,但此戏强烈的宣教风格,却把原本个人与自我、与情爱、与社会、与时局对抗的多层冲突,窄化成一枚单向而片面的民族标记,甚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