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版」的夜曲有其严肃性与深层思维存在其间,远远超脱时下一般的商业与俗尚范畴,但是把古典音乐洗去风味变成音响结构就是解答吗?不过若是把Pollini的夜曲演奏与一些打著古典音乐旗号,但实际上场面多过于内容,声势多过于真心真情的制作,让我在二者之间做个选择,我想还是宁可去听听来自「过去」的「未来」夜曲吧!
喜欢宏伟的长篇音乐巨作的人不少,我也不例外,不过天天吃大餐不免久了会生腻,这时小品会是我的解药,这些几乎都是沙龙音乐,原本都只是给千金小姐或附庸风雅的绅士们弹奏的甜品小菜,但是在生性雅致风趣的演奏家手中,它们成为一幅幅美丽的风景人物画,挑逗起我们对于美丽景色、暧昧情愫的遐思。
如获新生的夜曲
萧邦的夜曲是我十来岁时最常听也最喜欢的曲子,那时我从唱机那边拉了一条喇叭线出来,把一个喇叭装在房间的屋顶正中央,每天晚上听著萧邦的夜曲睡觉,从天而降的美丽乐音让我觉得一定有一个更美丽、更广远、更加深邃的世界在这些音乐里,它对我述说著一个宁静的永恒,生命的最终依归,免除心内对于死亡、孤寂、落寞的恐惧。
半世纪快要过去了,有次跟一位义大利音乐出版公司编辑聊起天来,谈到这段往事以及老演奏,顺道提起Mauricio Pollini 得二○○七年葛莱美奖的DGG萧邦夜曲录音,我问他觉得如何,他说弹奏与录音都很好,可是若是他要听萧邦夜曲,他不会选Pollini的来听,因为很无趣。然而,我必须说,Pollini确实弹得很不一样,很棒,他把夜曲糜糜之音的那个调调完全去除掉了,音乐变得深沉广远,好像巴尔托克的「夜之音乐」,而不是夜里的情歌或是幻影神游。不是不好,只是根源本完全不一样了,好比同样的食谱,但是烧出来的菜色味道完全不同了!这种转变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抹去风味以追求千锤百炼的声音结构,让乐曲如获新生,但音乐就是声音吗?我们是在听声音?还是在听音乐?
这些问题足够大家争论许久,然而,这些沙龙音乐都是过去的,也真的过去了!廿一世纪在时间轴与基底上是过去的延续,然而整个思绪与重点走向其实是分道扬镳的。前者著重的是从过去历史累积起的经验学习智慧,避免一己触犯类似的道德、行为、决策错误,然而现在追求的却是A.I.与基于「大数据」对于现况与未来所作的预测分析,只问关连不问因果;一个回顾的是过去,另一个著眼的是未来;一个努力维系我们自身与整个民族、文化、价值、信仰的联系与千百年来的积淀,另一个看的是创新与创意,让我们在这「全球化」、商品与资讯泛滥的世界中,找到年轻世代出头天的商机与生机。
来自「过去」的「未来」夜曲
也的确,我往昔所喜爱的那些沙龙小品,其实用种较为客观的角度来评析,它们的确「不合时宜」,什么「精灵」、「侏儒」、「婚礼」、「乡村舞曲」,这个花那个花的,真有些题材与内容上的贫瘠,根本不在你我当下的语汇字典与生活经验中,甚至严格来说,就是低级陈腐的中产阶级趣味。沙龙乐曲的形式与气息、娓娓道来的线性叙述架构、音乐动作变化的频率与速度,这些都是熬不过A10晶片快速计算运转的世界,也不符合现今多点多点拼凑而成的多面感知学习方法,也无法进入正式的大型音乐厅,只能开车听听或是作为学弹琴的教材。
不过管它的,我就是喜欢,没别的,就是喜欢!爱恶又需要那么多的理性解释吗?任性一下又何妨!我只是忍不住在想,运动成为创意产业,音乐会也变成Show Biz,会不会当这世界朝著chic看齐时,《飘》的女主角郝丝嘉会不会在未来年轻世代眼中,只是一个无聊、难搞、不知好歹的任性心机女。
我真心希望这一天不会到来。「广阔版」的夜曲有其严肃性与深层思维存在其间,远远超脱时下一般的商业与俗尚范畴,但是把古典音乐洗去风味变成音响结构就是解答吗?不过若是把Pollini的夜曲演奏与一些打著古典音乐旗号,但实际上场面多过于内容,声势多过于真心真情的制作,让我在二者之间做个选择,我想还是宁可去听听来自「过去」的「未来」夜曲吧!
唉,我真的很能体会我作曲老师说「他不太听音乐会,以免破坏他对这些曲子美好的印象」的无奈与哀愁。
文字|陈树熙 热爱飞行却又不太会降落,矛盾但真诚,好奇又武断,希冀引起您微笑并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