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君,十七岁加入云门,曾被称作「林怀民的桥」、「云门的二厨」,自一九八三年入团起,便参与云门几乎所有作品,不仅是云门最资深的舞者,她曾在云门经典之作中独舞的身影,如《九歌》妖媚疯狂的女巫、《家族合唱》无声控诉的单手单腿,皆令观众难以忘怀。自二○○三年起担任助理艺术总监后,李静君便主责云门所有的旧作重演,让舞作在给林怀民抛光打磨之前,先拉齐所有舞者的线,新作在编创时,也是由她在旁协助,对舞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黄立捷,二○一四年自北艺大舞蹈系毕业后便加入云门,是云门备受瞩目的新生代舞者。立捷曾习巴西卡波耶拉武术,也取得剑道二段的资格,在林怀民去年的新作《关于岛屿》中,担纲震撼人心的博斗场面,堪称舞作的亮点之一。此次云门四十五周年的舞作精选中,他也演出许多片段,包括《竹梦》的〈秋径〉双人舞,《稻禾》的〈花粉双人舞〉,《风.影》中的〈黑天使〉双人舞,以及《水月》、《白水》、《如果没有你》的〈巧合〉,和《松烟》的〈终结篇〉。
两个世代的舞者,团龄相隔卅余年,他们口中的云门舞集、东方身体、跳舞、台湾与「林老师」,相互折射出不同却又连带的切面,映照著来时路,也望向艺术总监更迭之后,那未知的云门——
云门舞集45周年「林怀民舞作精选」
11/16~17 19:45 11/18 14:45
11/20~24 19:45 11/25 14:45
台北 国家戏剧院
11/30 19:30 12/1 14:30
台中国家歌剧院大剧院
12/7 19:30 12/8 14:30
高雄 卫武营国家艺术文化中心歌剧院
12/15 19:30 12/16 14:30
台南文化中心演艺厅
INFO 02-26298558
Q:请两位聊聊第一次看到云门舞集演出的感觉?
黄立捷(以下简称黄):我人生第一次进剧场看的就是《松烟》,进云门的第一年也是学《松烟》,所以我对云门的第一印象可以说就是《松烟》吧!我小时候在兰阳舞蹈团学舞,常常要跳民族舞,所以我一直对东方身体很有兴趣,看到《松烟》的时候就觉得,哇!原来东方的身体也可以是这样!舞者原来可以这样跳舞!很著迷,也很喜欢。
李静君(以下简称李):我第一次看云门是云门赴欧前的行前演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不穿鞋子跳舞的舞者们,觉得很惊奇。后来参加两年云门在大直办的夏令营,在以前的实践家专,云门把一般教室铺上地板,请西方优秀的芭蕾、现代舞老师来上课,空档时就看到云门舞者在教室里排练,很多八○、九○年代的云门舞者,就是在夏令营后加入云门的。但真的让我有冲动想加入云门,是云门十周年时演《薪传》时,演到其中一个片段〈插秧〉,音响忽然坏了,但舞者一点都不慌乱,本来蹲在地上播种,音乐一停他们就继续哼,最后要进幕的时候,刚好音乐又出来,分秒不差。当时我才高一,我就哭了,我从小想跳芭蕾舞,我没有想去插秧,但谢幕时我就坐在观众席无法动弹,我就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演出,如果要跳舞,我想跳这样子的。
可能我那个年代跟立捷不一样,立捷这个年代对于跳舞可以怎么样,比较清楚,但我们没有那么多理解,能看到的舞蹈录影带很少,社会上也只知道我们是「跳舞的」,连我去申请身分证,说我的职业是舞者,对方还跟我说没有这种职业。我们完全就是发自一种,不跳不行的痴迷,就是一定得跳,所以很早,十七岁那年就加入云门。
Q:想进一步问立捷,就像静君说的,因为你学跳舞时已经有很多不一样的选择,那除了对《松烟》的喜爱及小时候跳民族舞的经验,云门还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
黄:一开始会来云门,主要是因为舞蹈系会在学生快毕业时叫大家来考云门,我觉得有机会,就来试试看,而且我一直觉得芭蕾跟现代的身体,不是最适合我的,云门是个把东方的身体发挥到极致的地方,可能会比起其他舞团相对更适合我一点,另外也像是给家里一个交代,让他们知道我是可以在云门跳舞的。
Q:那么,进云门后,你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黄:云门的身体跟太极、武术关系很紧密,而我觉得所有东方的传统技艺都有个共通点,就是时间愈久,酝酿出来的东西会愈深。我刚进团的头一两个月就是在练《松烟》,当时很快就要去巡演,所以我要很快把动作记起来,至少能做到个「样子」。经过了两三年,继续学习武术、太极导引,跟历经其他舞作的养分后,身体的感觉会愈来愈内在,可以控制的肌肉、骨头会愈来愈细、愈来愈清楚。现在再回来跳《松烟》,就会发现可以做到以前做不到的细节,注意力也更敏锐,其实会蛮惊讶自己身体的成长可以到这样。而且,我才进来四年,当看到资深舞者们时,会发现,所谓的「缠丝」、「提会阴」、「用呼吸」,这些东西虽然自己做会有感觉,但资深舞者可以从更细节的地方去掌握这些技巧,就会知道这样的身体还有更多可能,可以更往内部去挖掘。
Q:静君眼中的年轻舞者在做这样的训练时,他们的历程是什么?
李:他们真的很了不起,动情忍性(笑)!东方的训练有时并不可口,心念要能够定下来,才能感觉到你的身体。我们当然可以动啊,尤其这些进得了云门的,身手会有问题吗?但我们能不能重新翻土?可以学习如何不动吗?从不动里面找到动的必要吗?我们以前是从大家通通不会、自己摸索,从不愿意到不得已通通愿意,但年轻舞者一进来就得愿意,而且他们很辛苦,我们以前在「行草三部曲」时,是在一撇一纳间找到之所以然,在武术里找到功法中的功法,但你看,刚刚立捷说他一进团两个月后就要上台,挑战是很大的。我完全不觉得年轻人是草莓族,这些年轻舞者是很认命的,他们在学校时就听过很多关于云门很可怕的传言,所以还愿意来云门的人,就是已经准备好接受这样的训练,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经过很多挫折,例如还不够松、不够定、不够相信自己。我们几个资深舞者会常常觉得,我们根本拼不过他们,所以当我们在传承这些舞蹈的时候,我们常会从年轻舞者的角度来想,如何更有条理地提点身体的细节,如何当个桥梁,教他们如何运用武术、太极的养分在舞作里。
Q:静君身为排练指导跟助理艺术总监,要面对每位身体状况都不一样的舞者,除了从自己的身体经验协助新进舞者外,还会如何指导呢?有面临过什么样的困难吗?
李:从甄选舞者的时候,大概就会知道每个人的特质与局限会在哪里,像有些人是柔软度很好,但不一定很松,你要能分辨,有些人是会一直transform,没有说甄选时就能看出来谁最后会很好,你要一直观察。你要很快地了解每个舞者的身心状态,他如何接纳新的想法、能不能继续学习,或是如何处理他看不到的地方,例如背部、屁股,身体一定有部分是舞者无法关照的,但东方的训练是三百六十度的,就要想怎么协助每个人,有时要很有耐心,有时就要临门一脚,推他一把,舞者可能当下不高兴,但就忽然做到了。舞者有他的心情、周期,也有他没办法克服的困难,有一长必有一短,每分每秒都在面对瓶颈与挑战,这之中要有很多沟通,要跟他们拥抱、鼓励,这都是必要的过程。舞者不喜欢很轻松,也不喜欢太辛苦,要怎么拿捏,也是很困难的,身为排练指导,就要去为舞者想,如何给他最低的挫折、最高的成就感,然后创造出最好的成绩,所以心思要很细腻,也要预备好随时改变,而且要知道整个舞团的运作,知道舞团应该要到达的quality在哪里,把舞者的程度都拉齐。
Q:在这个过程中,立捷有碰过什么样的挑战?
黄:的确常常会遇到瓶颈与困难,其实最近才刚发生;在排练四十五周年演出的时候,因为内容是很多舞作的精华选粹,要面对最大的困难是,我要在舞作之间转换我的身体跟表演状态,尤其我第一支舞是《竹梦》的〈秋径〉,是个有很多扛举跟情绪表演的双人舞,但我下一支舞是很安静的《水月》…… (静君大笑),《水月》完又是要一直往上跳的《白水》,这样的身体使用方式是相互冲击的,原本可以做到七成的东西,会在肌肉跟心理状态要快速转换的情况下,可能只剩下六成。
问题就变成是,我怎么在用力使用肌肉之后,再马上把注意力放进身体很细微、很内部的地方?我就发现,自己要再挖得更深一点,对动作的理解要更往内一点,所以我就试著回到基本功,多站一点桩,多做一点呼吸,虽然不知道静君老师说我有变好是不是真的(笑),但我觉得我内心比较踏实了,会更相信我在做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是云门好玩的地方,得不断回到最根本的东西,再一次去检视自己的状态。
李静君
- 1967年生于高雄,1990 年获得伦敦大学拉邦中心荣誉舞蹈学士学位,1999 年获该中心硕士学位,现为云门舞集助理艺术总监(2003年迄今)。
- 1983年加入云门,1994年起担任排练指导,卅多年的云门生涯,演出近千场,是云门最资深的舞者。
- 1990年代以来担纲独舞,以精湛的舞技与细腻的诠释,创造许多重要角色:《九歌》的女巫、《竹梦》中的红衣女子、《家族合唱》的黑衣独舞等。
- 2004年代表林怀民赴瑞士,指导苏黎世芭蕾舞团演出云门经典舞作《烟》,2005年指导荷兰茵楚登斯舞团演出云门舞作《白》。
- 2004年获国家文艺奖,是该奖项史上首位获颁的舞者。
黄立捷
- 1991年生于台北,8岁开始在兰阳舞蹈团习舞,14岁成为正式团员。2014年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毕业后,加入云门。
- 在云门演出的重要角色包括:与黄珮华合作的《松烟》双人舞,《白水》里和陈联玮的男子双人舞,以及演出《微尘》、《稻禾》、《流浪者之歌》、《关于岛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