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戏三部曲个别尝试不同的创作语汇,去面对这些我们熟悉却也生疏的历史素材;但《梦》的编写方法更像在「回避」《康熙与鳌拜》的结构,而刻意塞进《红楼梦》,或许是镜射,或许是硬搭,便能乘著国光剧团「文学剧场」的创作脉络,稳稳向前。这到底是创作方法的尽头?或是编创理念的未竟?
国光剧团《梦红楼~乾隆与和珅》
2019/12/6 台北 国家戏剧院
「清装戏」作为京剧传统,国光剧团目前则以五部「清装戏—清宫大戏」反映创作属性:男性历史下的幽微心境,并刻意偏离政治作为书写对象。
从最早的《胡雪岩》(2006)到《梦红楼~乾隆与和珅》(后简称《梦》),所采取的视角,多在正史与轶史间游走,求取缝隙;并在较大的时间跨度里,进行不得不的浓缩、剪裁。《梦》便化用乾隆对《红楼梦》的「禁」与「读」为框架,借此写乾隆与和珅的君臣关系,让经典为「镜」,打开文史阅读的「境」,有别于过往「红楼戏」与「清宫戏」。
镜:人物心境与情节架构的对照
除在剧名便明示与《红楼梦》的关系,《梦》将《红楼梦》情节与场景穿梭其中,如秦可卿丧礼、太虚幻境等,形成「镜射」结构,对应乾隆时期的政局、人物关系及他们的结局;像是《红楼梦》中「三春去后诸芳尽」暗示清朝三代盛世后,即将迎向衰败;「机关算尽太聪明」则侧写和珅运命。同时,也在对白里巧妙安插《红楼梦》字句,或直接通过乾隆与和珅的对话,将贾母与王熙凤的身分套用到两人身上——于是,对《红楼梦》的明示、暗指在《梦》里反复运作,文学、历史、政治、人心等面向如照镜般现形。
此设计虽是巧妙,却突显两个问题。
一是,《梦》的完成到底建构于「阅读」还是「搬演」?「乾隆史事」与《红楼梦》两条情节线,高潮与起伏较少,多考究于字里行间的细节;但,有别于阅读可以反复回溯,剧场观众很难在一瞬即过的剧情里准确接收其安排。
第二,其所表现出的君臣情谊、上下交相贼,以及早有远因的世事变化等,都不大是稀见情节,仅是覆盖一层《红楼梦》的文学寓意,真能开启更多元的解读空间?还是落得较有逻辑的混搭?甚至,抽除其中一个文本,其实也不影响剧情运作。
境:文学的解读.私密的揭露
我认为,《梦》表现的是种文学阅读的视野与境界,包含乾隆与和珅对《红楼梦》的读,以及创作者对读「史」与「书」。略显抽象的表现方式,在舞台与画面的构成是有找到相对好的处理,像是几个场景的转场与并置──从和珅之子与公主的奢华大婚,续接秦可卿的丧礼,在整体色泽与氛围的调度下,提炼文字无法传达的质地;另外,是最后一幕的大雪,让已故的乾隆与将死的和珅同在舞台,既是《红楼梦曲》的收尾,也渗入《红楼梦》的终局。
同时,编剧于向内凝视里所揭露的「私密性」(像是只有和珅知晓乾隆心情不佳时会待在哪儿),在演员的表演上表露无遗;特别是唐文华与温宇航,诠释乾隆与和珅细腻的神情与互动,体现个人情感与集体政治间的互涉与流动。不过,两人虽有不少写实演出,但在大型舞台的观演关系里,能否传达到每位观众,是有待商榷的。
最后,《梦》更大的问题在音乐设计的风格并不吻合这部作品。如果说,其剧本所欲表现的是种幽微、内敛的私密语境;那么音乐风格则是磅礡、激情的外放语汇,与之矛盾。除曲调的重量太沉,编曲配置则又增添得过度华丽、缤纷,紧密地包复住舞台文本,未有留白的余地。
尽或未竟,是两种「结」
清宫戏三部曲个别尝试不同的创作语汇,去面对这些我们熟悉却也生疏的历史素材;但《梦》的编写方法更像在「回避」《康熙与鳌拜》的结构,而刻意塞进《红楼梦》,或许是镜射,或许是硬搭,便能乘著国光剧团「文学剧场」的创作脉络,稳稳向前。
这到底是创作方法的尽头?或是编创理念的未竟?同时,作为清宫大戏第三部曲的《梦》会是结束,还是塑形国光剧团的创作模式所解不开的结?
文字|吴岳霖 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