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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历史、创作(Yun-Pei Hsiung 绘)

前日我与编剧、作家卢慧心在《Openbook阅读志》上的对谈,其实已经是数个月前录的了,彼时讨论到了《茶金》4万换1元的争议,我提出「我们到底需要『好看』的历史剧?还是『正确』的历史剧?说实在,日本也已经发展到正史不一定重要,有很多变化跟二创,织田信长都可以变成女性了。但我认为,其实台湾对历史的共识还没有建立,在这个情况下,要生产历史剧是困难的。困难在于:我们对历史没有共通的想像,没有一个想像的共同体,就不会有二创、三创,光要建立共同体就是困难的。」我并不是说史实不重要,史实当然重要,而且要愈多的史实,我们才更有养分去明确共同的想像,以及设计出情理之内意料之外、富有冲突的戏剧行动,克罗齐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对历史的回望,来自我们对自己的困惑,我是谁?我们是谁?台湾是什么?我们的过去有什么?

对我而言,戏剧,特别是剧集,因为长度跟成本,劳师动众,绝对是所有产业的最后一环,没有足够多优秀的历史小说,是不会有优秀的历史剧产生的,没有司马辽太郎、吉川英治、山冈庄八等人的长篇历史小说,不会有大河剧,而没有擅写英国王室、做过多部女王主题舞台剧的Peter Morgan(Nt Live:《the Audience》),不会有后来横扫艾美奖的《王冠》。小说永远是最前端、也最需要大量人力投入,好故事难得,需要考据又能从考据中提出新意,赋予历史人物当代诠释的好故事,更加难得。

这篇对谈得到作家朱和之(著有《乐土》、《逐鹿之海—一六六一台湾之战》等长篇历史小说)的回应,他说近5年有一股台湾历史小说爆发的风潮,就算远也不超过10年——这当然是官方奖励补助与民间自发性的成果,我当过两届文化部青年创作补助的评审,历史小说明显增加,这的的确确已经是个方兴未艾的风潮。朱和之认为,「所有的历史创作(小说╱戏剧╱漫画)都是当代创作,反映人们当下关心的主题及想像。当下台湾历史创作遭遇到的最大挑战是『内容是否符合史实』的论战……历史创作就正是在做这件事——提出不同的历史叙事、重新进行思考,在这过程中也会逐渐浮现出共同的想像。这也是近5年台湾历史小说、戏剧爆发潮的背景,台湾社会需要一番新的自我叙事,重新定义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过去,借此锚定当下、眺望未来。」「当然,每个创作者都抱持著不同的历史认知和价值观,也各有创作理念的坚持,叙事不免南辕北辙(所以才会动辄吵成一团)。未曾击中集体心灵的叙事,就算再符合史实也很难引起共鸣,而造成轰动的叙事则未必完全符合史实。无论如何,不同的叙事会彼此试探、碰撞,不断相互确认乃至修正,也会同时并存,并在这过程中慢慢凝聚出社会的共同想像。」「不管读不读历史小说、看不看历史剧,我们都正在参与这些叙事不断摸索、凝聚、成熟。大胆一点说,这也是一个想像的共同人格诞生的过程。」

而我们这样提,都并不是不重视史实,如果考据了够多的史实,考据反而会提供很多精采的线索,那是光凭想像也做不出来的,我认为以历史为基础或素材的改编,史实是一个让人放心走进你编织陷阱的入口,但在各种空缺之处,予以翻案或诠释,找到跨越时代的共通人性,就是创作之所以迷人的地方。

日前在吾友郑安齐的《不只是哀悼,如果记忆有形状》新书发表会上,听到了国家人权博物馆前馆长陈俊宏老师分享,受难者蔡志愿在逃亡过程中因为把自己打扮成女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如果当初我在做《服妖之鉴》时就听过这个故事,应该会更有底气或更有其他尝试的可能,喜欢听到各种重新被爬梳出来的史实,却巧妙地符合你原本的创作倾向,我觉得这就是一再地说明,历史正在出土的过程中,永远会带给我们新的想像,原来台湾曾有这些样子的人、这些过去。

对我来说,台湾历史是个难题,然后难题在于该用什么角度做呢?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故事其实是累积的资产——我们如何描述一件事物,往往也来自前人告诉我们很多很多相关的故事。台湾史有点像,现在才开始,慢慢地讲述这些故事。

 

文字|简莉颖 大慕影艺创意总监、剧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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