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黎焕雄,我们大致熟悉——那年台湾宣布解严,国家两厅院落成,而黎焕雄领军的河左岸剧团接连推出了《兀自照耀的太阳》及《拾月》,慢慢找到自己的剧场位置。许多人谈到他的年少,都是那样风风火火的记忆,好像人生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一个关键的点上。
黎焕雄说:「我不介意一直谈80年代,其实也不太介意少年的定义。」虽然如此,他说仔细想想,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其实是落在大学中坚时期,艺术的灌输与觉醒都非常明确。可是,若真的想聊年少时期的暧昧含混,得把时序往前拉一点:「那是70年代末期,我真正的少年时期。而且刚好蛮符合历史对于那个时代的印象:苦闷。」
一名怪小孩的养成
「不过真的没什么太励志的内容喔。」谈及往事,黎焕雄先打预防针。
作为一个苗栗长大的乡下孩子,考上新竹中学,那时候称得上是大事,只不过「我高二留级,新竹中学念了4年。那不至于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啦,顶多就是家里可能会翻个白眼吧。」但黎焕雄的苦闷与留级无关,而是在成长过程中觉察到自己与世界沟通的状态,隐隐被压抑。究竟被什么压著?他却说不出来。活在戒严的尾巴,置身其中的人早已对规范的日常感受不大,他们习惯进电影院看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好莱坞电影,书店内的选择也总是寥寥可数,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渐渐长成一个「奇怪的样子」。
「其实所有人的成长都会有困惑,无论是很个人生活的,或者是对家庭社会。但至少在过去,我们的教育并不鼓励我们表达、去解决那困惑,甚至可以说——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即便原先有什么困惑,但如果顺著传统建置的价值走,多半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
黎焕雄说,偏偏他的迷惘无处安放,成绩没有好到背负学校的期待,倒也没有差到成为问题人物,在这不上不下的状态间,他说当时大家看他,大概只觉得「这个人真怪」。
抱著卡夫卡,在草皮上把课睡掉
时人看他怪,而他看的书又更怪——杜斯妥也夫斯基、卡夫卡、卡缪。黎焕雄并非标新立异,当时也根本还没「文青」的定义,他说只是因为那些不大流畅的翻译、艰难思想的句意,开了缝隙让他潜入,「刚好可以抵销掉我很多的焦虑,当然啦,也许这些阅读会造成更大的困惑,但至少有一个不同的次元可以顿悟。卡夫卡我从他的《城堡》读起,杜斯妥也夫斯基《卡拉马助夫兄弟》看了很多遍,也像当时许多人一样,从卡缪的书中一知半解读一点存在主义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台湾,还是有禁书,不过禁书的限制条件再广,恐怕也不晓得一百多年前的俄国文学能对时人有何革命性的影响。黎焕雄解释,杜斯妥也夫斯基固然是标榜著某个写实主义的传统,「但是在我们台湾去看一个一百多年前俄罗斯的文学,看他描写的世界、宗教、还有人生哲学,那很异质。所以我沿著这些文字,形成一种异质的特性,或者说我的异质性,我对于世界的困惑,在这些书中找到一个安放的位置,也可以说,是找到互相依靠的状态。」
那几年的时光,有个片段黎焕雄一直记得:当时新竹中学依旧是老建筑,教室前的草皮长得很高,许久无人修剪。黎焕雄在早上第二堂、三堂的课间休息时段,躺在草皮间,抱著一本卡夫卡,竟尔睡去。他惊奇:「上课打钟了也没人发现我,我也没有察觉,就这样睡掉第三节课。」
谈起那段往事,他当笑料。只说自己误打误撞,就栽进了时代苦闷的意象。而草皮上贴著阳光都能熟睡的自己,约莫就是彼时众人对他的印象:无害的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