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50 林怀民《薪传》
2023/4/21~2023/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薪传》序幕,当一群持香膜拜追念祖先的年轻人,褪去现代的衣裳,露出内里先民的服装,入魂为先民。进入到〈唐山〉,男女围成环形,一声呐喊,全体下腰倒下,蜷曲自己的身体有如婴儿在母亲子宫的模样。接续下来的身体动作,没有任何的音乐,全凭整体的意念与默契,犹如从地上茁然拔起的力量,不断延伸,再倒下。这里完全可以看到新生代年轻舞者身形的优势:动作整齐划一、技术完成度高;但所欠缺是从土地上长出的力道,从丹田呐喊出来的声音并非劳动而来,这实是难以要求年轻舞者的地方,每个人所成长经历的时代不同,这群大多长于都市、未经耕作农事的身体,如何去传达先民渡海开垦、筚路蓝缕的身体刻痕?这亦是经过45年后再回过头看《薪传》,所要面对时代意义的更迭,如此经典作品是否可以找到与时俱进历史的观点与传承,而非仅是复刻重演而已。
我是在1985年于台北社教馆(现今城市舞台),第一次看到云门舞集三度修正公演的《薪传》。那一年舞者名单一摊开,几位云门创始团员与首演舞者都还在:何惠桢、杜碧桃、吴素君、林秀伟、郑淑姬、叶台竹、刘绍炉等,往后开枝散叶独自成立舞团(林秀伟成立「太鼓踏舞团」、刘绍炉成立「光环舞集」)或在学院内教书。当年《薪传》排练指导林秀伟在节目册上,写著:「现在,大家较生活舒适,较难进入舞蹈的状况。有的舞者喊不出和大地和大海搏斗的声音,我便逼他从6楼向下喊。」、「每个人都要扯去外在的包装,以内在的深沉的情感来参与,才能把薪传的精神跳出来。」
距离《薪传》1978年台美断交,在嘉义县立体育馆传奇式的首演,才7年的时间。隔了一个世代的舞者,《薪传》所面临已是身体传承上的断裂与相异。林秀伟所谓「扯去外在的包装」,似乎是将原先身体技术的容器打破,打掉重练、糅和而成为《薪传》中,所建构出来的台湾先民的形象。但这个形象中,以当年的时空背景,并不多元而繁复。如同当年党外运动、甚至民进党造势场合必唱的《美丽岛》,由梁景峰改编陈秀喜所写的原诗、李双泽谱的曲,歌词内仍是以汉人的观点,歌颂著骄傲、勇敢的先民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才有无穷的生命,这片土地有了「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却不见这样的开垦,造成原住民的颠沛流离、山林的破坏滥伐。如此乌托邦式单一叙述的台湾历史,却也同时抹平了这片土地的多元族群与相互歧异的主体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