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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造夢的藝術

我覺得今日中國觀衆之所以對戲劇冷淡,倒並不一定是因爲今昔夢境的差異,而是在物質生活遠較昔日繁華、物質慾望遠較昔日强烈的今日,人們需要的是更爲多彩多樣的夢。

我覺得今日中國觀衆之所以對戲劇冷淡,倒並不一定是因爲今昔夢境的差異,而是在物質生活遠較昔日繁華、物質慾望遠較昔日强烈的今日,人們需要的是更爲多彩多樣的夢。

據説大陸上的戲劇觀衆近年直線下降,台灣的戲劇觀衆卻也未見上升,顯示出中國觀衆對戲劇的熱情不足。

過去的歷史並非如此。淸末民初的京劇,只要名角登台,就會萬人空巷。抗日戰爭時期的話劇,也曾有過場場爆滿欲罷不能的紀錄,爲什麼今日中國的觀衆對戲劇如此的冷淡呢?

有人説主要的原因是今日的中國人,包括海峽兩岸的居民,都做著與昔日不同的夢了!

台灣從六十年代經濟起飛以後,人們嚐到了財富的甜頭,做夢都會夢見鈔票雨似地從空中飄落下來。大陸上過去還理直氣壯地奔向社會主義的金光大道,待這種空中樓閣碎成片片以後,也跟台灣的居民一樣,看見樹枝上長的不再是樹葉,而是滿樹錢幣,狂喜而醒,才知是南柯一夢。中國人都窮怕了,如今做起金錢的夢,也是情有可原的。

戲劇本來是造夢的藝術,但是常常承擔了太過嚴肅的責任。政治家要戲劇來宣傳政策,宗教家要戲劇來宏揚教義,教育家要戲劇來教育靑年,道德家要戲劇來改造社會。這些是他們個別的夢,但不是人民大衆的夢!所以人民大衆遠離戲劇了。

如今人民大衆的夢是財富!是金錢!那麼戲劇有什麼能力來實現這樣的夢呢?反不如直接操在資本家之手的電影、電視和流行歌曲,只要以金錢堆出一個新的偶像,就可賺進大把的鈔票。觀衆在其中也嗅出了金錢的氣味,因而趨之若騖了。

有人説戲劇也可以採取同樣的方式,捧出明星、製作豪華的佈景、奇幻的聲光、巨大的投資,務必使觀衆在其中嗅得出金錢的氣味,才能夠具有吸引觀衆的力量!

這樣的製作在西方是贏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是在西方也同時有以藝術的風格和深刻的思想而取勝的例子。可見同樣生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人們,並不必然只做金錢的夢。

今年在中國大陸倒是出現了兩次戲劇的高潮,一次是北京老藝人一輩的演員在退休之前最後一次的告別演出,演的是老舍的《茶館》,轟動了北京城。另一次是最近上海的靑年劇作家樂美勤的《留守女士》連滿了一百多場。這樣的成績,當然比起巴黎、倫敦動輒連演數年的劇目仍然不足掛齒,但在中國淸淡的戲劇門市下,已經算是足以令人欣慰的成就了。

若以這兩次的演出爲例,可説與人們的金錢夢並没有直接的關係。前者使觀衆又做了一次懷舊之夢,後者緊扣著今日大陸上出國熱潮的現實,竟可以説意在擊碎人們的去國之夢。這兩個例子使我們想到現代中國人的夢,也並不一定只向著金錢,端看戲劇藝術本身能不能爲觀衆提供出另一種樣式或另一個層次的夢想。這樣的工作是屬於劇作家的,他必須首先是一個會造夢的藝術家。

因此,我覺得今日中國觀衆之所以對戲劇冷淡,倒並不一定是因爲今昔夢境的差異,而是在物質生活遠較昔日繁華、物質慾望遠較昔日强烈的今日,人們需要的是更爲多彩多樣的夢。

戲劇既是造夢的藝術,就應該製造多樣的夢,讓觀衆有所選擇。其中自然不必排斥政治家、宗教家、教育家、道德家的夢以及資本家的淘金夢,可也絕對不能只准做這樣的夢!

 

文字|馬森 戲劇學者,本年度擔任香港嶺南書院中文系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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