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閩南台灣歌仔戲《陳三五娘》,經過劉南芳的重新編寫,不但情節緊湊、菁華盡出,而且另外加入的〈小悶〉和〈盟誓〉兩小段,更爲整齣戲添增魅力,堪稱是舊劇新創的典範。
《陳三五娘》
2月19〜21日
國家戲劇院
陳三五娘的故事在閩南台灣民間流傳甚廣,老一輩觀衆熟悉的程度不下於梁祝。由於早已熟知劇情大要,觀衆看戲重點便在於比較各個劇團不同風格的表演方式,而各劇團除了以優秀演員爲號召外,更有刪改增添劇情以吸引觀衆,道理與電視連續劇因應收視率而延長集數是一樣的;然而連台戲拖沓蕪雜的方式早已不符合現代人的要求,劇情緊湊、角色鮮活、故事適情合理,以及最重要的,舞台表演的優美動人,才是吸引現代人到劇院觀賞戲劇的誘因。此次《陳三五娘》在國家劇院的演出,製作人兼編劇劉南芳小姐在整個劇本經營上匠心獨運,建構出極富特色的描繪,使我們有機會看到一個全新的《陳三五娘》。雖因劇院失火斷電而被迫停演,但首演日觀衆反應熱烈,相信很快就能安排檔期加演。
此次演出劇本的重新編寫,使得原本少則三天,多則十天的老戲,能在不失原味之下,取其菁華在一個晚上演出完整故事,並且情節緊湊,場次安排精練,曲白間隔適度,皆是値得肯定的。另外加入〈小悶〉和〈盟誓〉兩小段,爲整齣戲增添無比魅力,其典雅宛轉直追崑曲。〈小悶〉一段以抒情方式展現五娘憂悶的心思,使這個角色更具鮮明細膩的質感;而〈盟誓〉和緊接的〈魂夢〉則是戲劇結局經營的內在伏筆,鋪陳後來五娘的自殺以及隨後陳三殉情的心理因素。這幾段不但曲文簡白精美,與劇情發展緊緊相扣,同時三位主要演員功力深厚,唱來流暢自然,動人心弦,使這次演出更令人回味不已。
益春變成新編劇本的犧牲者
與民間傳唱的老故事相較,這齣新編老戲,筆者認爲有幾點可以提出來討論。新編的劇本爲了強調陳三與五娘爲才子佳人,更加著墨於兩人身上,卻犧牲了包括益春在內的三人愛情關係,陳三與益春之間的協定成了純粹的挿曲,這不但有損於陳三角色的合理性,更使得益春在才子佳人堅貞愛情的故事中成了最嚴重的破壞者、唆使者,終於在結尾處,燈光的刻意安排也延續劇本的概念──當才子佳人快樂相會在井底的愛情光明世界時,益春卻遭到兩人的遺棄,無依絕望地昏倒在黑暗的舞台上。當然,如果由另一個角度來詮釋,我們可以認爲益春是整個故事的始作俑者,是最該受責難的角色,而陳三並非好色風流,只是有求於益春,必須利用益春與五娘的親密關係,才答應以益春爲妾,對她並無愛慕之心,但不知這是否編劇的本意?而如果眞是這樣,一味強調陳三五娘之間的堅貞情意,其意義又何在呢?
另外還有一點編劇上的小意見,就是陳三在改換行頭,委身拜李工伯爲師之前,並不知曉有關五娘的家世,也不知道五娘已與他人訂親,更不知道五娘家中有一面寶鏡,這些消息全是李工伯在領他前往黃府之前才向他透露的,陳三在處心積慮要接近五娘之際,如何會突然跑去拜師學習磨鏡?又湊巧來到黃府?筆者認爲在情節安排上,應是不難讓它更合理的。
歌仔戲常因媚俗而粗糙
歌仔戲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掙扎,幾乎是每一位關心歌仔戲發展的觀衆都會注意的課題。外台歌仔戲*一直保存著較古老的以演員爲核心的即興表演方式,演員有絕大的創作空間。一般在新戲首演之前,先由「戲先生」分派角色,講述故事、情節發展,以及分別場次,演員臨時在台上自編台詞與曲文,選用曲調則事先與文武場樂師溝通或臨場發揮,並視演出情況的需要增添枝節;「戲先生」的存在比較接近於現代的導演,有時也會對於演員所增添的枝節給予意見。這樣的演出方式十分依賴演員個人的才華修養、累積的演出經驗、及團員合作的默契。一方面融合演員的即興能力,使觀衆的意見加入戲劇,演出的現場常因能反映當下的社會狀況,包容民心所思所向而有較佳的效果;但是另一方面,由於戲班繁忙的演出日程,沈重的生活壓力,演員的訓練及文學修養的缺乏,又常太過媚於觀衆,因而流於粗糙不合理,甚或加入完全不合劇情又互不協調的服飾及歌曲,也是受到垢病之處。雖然我們仍然期待看到文采豐富、機智敏銳,又收放自如的演員團體,再次展現與觀衆直接交流的現場即興魅力,但是對於講求速度與效率的現代劇場來說,先寫好劇本,大家照著本子來排演,當然還是目前最容易、最合理的方式。
縱觀此次現代內台歌仔戲《陳三五娘》的演出,我們除了肯定整個的製作成功以外,同時也再次印證不管外在因素如何困擾歌仔戲的發展,歌仔戲的生命與藝術仍然流動在時代的脈絡中,而那些默默從事傳承與創造的演員和工作者,實是値得我們在落幕之後再次爲他們鼓掌喝采。
特約評論|劉宇均
外台歌仔戲:在廟前固定戲台或鄕間廣場臨時搭台作戶外演出的歌仔戲,一般通稱「野台戲」。由於閩南語文中原本並不使用「野台」一詞,同時由於該詞的使用過於普遍,已含有粗糙、低俗的附加印象,因此筆者選用閩南語文中的原字原義──外台,也希望藉此還它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