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靑年鋼琴協奏曲》的淸新,《梁祝》的抒情,乃至於文革時樣板戲的創意,《黃河》實在一無可取。
不久之前,北京中央交響樂團首度來台表演。行此由胡詠言指揮,節目中包括了《梁山伯與祝英台》小提琴協奏曲及《黃河》鋼琴協奏曲,分別由小提琴家呂思淸和鋼琴家石叔誠擔任演奏。在僅有的兩場國家音樂廳演出都排了《黃河》,可見得該曲在該團此行節目安排的比重,也可以想像他們對於台灣聽衆品味的預測。此間有一家電視台在新聞介紹中稱該曲爲「中國人的驕傲」;也有報紙說該曲「充滿民族情感」。這使我想到多年前一位留學生很興奮地吿訴我說,她買到了一卷《黃河》鋼琴協奏曲的錄音帶,言下有如神遊了黃河九十九道彎!黃河作爲中華民族的象徵是大家的共識(別忘了黃河也是中華民族的苦難!)但《黃河》鋼琴協奏曲是否能擔當這樣的重任呢?
其實,《黃河》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一九六〇年代末由一個四人小組創作,以「中央樂團集體創作」之名發表。其中鋼琴獨奏部份主要是由殷承宗所寫(其他三人爲盛禮洪、劉莊、儲望華;一說李德倫配器)。樂曲每一章雖然都引用了四〇年代冼星海《黃河大合唱》的主題旋律,但更多的是一大堆東拼西湊的樂段,可以稱之爲空前(應該也是絕後)歐洲浪漫派鋼琴樂句的大拼盤。如果拉赫曼尼諾夫、柴可夫斯基、李斯特、葛利格、蕭邦等人地下有知,一定從中找得出他們各自慣寫的樂段。西方樂評家都稱她爲《華沙協奏曲》(英國作曲家Rich-ard Addinsell爲電影配樂而作之曲)的表兄弟。指揮家奧曼地(Eugene Orman-dy)說該曲是他生平所知最多華彩樂段(cadenza)的作品,而全曲只有二十一分鐘!原來殷承宗向他透露,當不知再如何寫時,他就湊上一段華彩樂段。對鋼琴家來講,這倒是一首極佳的練習曲。
在一九七三年出版的總譜上,這首作品被標明「表現無產階級的革命英雄主義,歌頌中華民族的雄偉氣槪和鬥爭精神,歌頌毛主席人民戰爭思想的偉大勝利。」第二樂章末出現〈義勇軍進行曲〉片斷之外,第四樂章則引用了〈國際歌〉片斷和〈東方紅〉全曲。尤其當〈東方紅〉響徹雲霄之際(第四樂章第十九段),當年舞台字幕還得映出「毛主席萬歲!人民戰爭萬歲!」字樣。可見這並不是一首「普通」的音樂作品。
由於《黃河》有這些特定的意義,一九七三年美國費城交響樂團(奧曼地指揮)首度訪問大陸時,該曲被大陸官方指定爲必奏曲,其「代表」性可知。次年費城交響樂團又在美國發行了該曲的唱片,揚名一時,也因此留下了許多批評的紀錄。
然而,隨着政治的變換,這首樂曲早已成爲歷史。即使在大陸也沒人聞問了。一九八一年一群到香港參加亞洲作曲家大會的大陸樂人就對樂評者畢繫舟表示了對該曲的不屑。比起《靑年鋼琴協奏曲》的淸新,《梁祝》的抒情,乃至於文革時樣板戲的創意,《黃河》實在一無可取。如果說她旋律動人,氣勢磅礴,那還是拜冼星海原作之賜。這樣的一首作品居然到台灣再出風頭,引起重視,實在是因爲她的名字叫《黃河》。
文字|韓國鐄 北伊利諾大學音樂系教授、國立藝術學院音樂系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