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方》是一個沒有動作的戲,演員的肢體、聲音不具指意性;然而,高度美感設計的服裝和道具,爲什麼不隨著其他劇場元素一起崩潰呢?「臨界點」從地球飛離,而《平方》會是它投入黑洞的臨界點嗎?
《平方》
4月16〜18日
皇冠小劇場
在皇冠小劇場以「臨界點劇象錄」推出的新戲《平方》,與其說是戲劇,不如說是某一種科學上的實驗來得恰當。而看戲的觀衆,也像一群訓練有素的科學家一樣,坐在極不舒服的位子上持久忍耐,等待漫長無聊的過程之後的結果。
三個片斷,再加上兩個暗場之間淸晰可聞、令人迷惘的馬桶沖水聲(是有人上廁所的巧合?還是刻意安排?),構成了《平方》這個由物理學「振盪」而成的作品。第一段是一個弓著背,穿著白色短褲的男演員,以慢動作從舞台正後方的一個木箱下面走出,走到左舞台的灰色斜板上,走到右後舞台綠色石膏胸像後面,再走到一個黑色長方形中有菱形的盒子中,仰頭伸出舌頭舔拭,然後一道水柱從頂端沖下,將男演員全身淋濕,男演員全身緊抽,露出類似白痴瞪視的表情,發出低沈的吼聲,口水流到地板上,最後身體放鬆直立,兩手向左右平伸成十字形。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燈光的運用,幾乎都只用一個聚光燈照明男演員所在的區域。
第二個片斷則是一個女演員以一根很長的木棒,吊著一個方形的籠子,裡面有兩隻類似小天竺鼠的動物。甫一出場(慢動作),女演員便發出像注音符號(ㄚ──ㄓ──ㄗ)的聲音,非常刺耳。然後放下籠子,以手掌用力拍擊自己的身體、臉部,突然身體輕鬆地扭動,乍然又止,眼睛圓睜,鼻孔張大,嘴巴彎成ㄩ型,實在很像白痴,並且發出低沉的吼聲。舞台上剛才的盒子及胸像撤去,換上兩根懸吊起來像蠟燭的東西,中間有一隻可能是小石獅的東西。末了女演員又發出非常刺耳似哭似笑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暗場,工作人員上台撤去道具,混雜著馬桶沖水的聲音。
第三段則有點原始和神秘主義:兩個男演員,一個頭頂著巨大的點燃的盤香,道具手指由粗而細,約五十公分長,臉被白鐵臉盆整個蓋住,下部則由類似貝殼的東西遮掩。另一個頭上頂著一段L型的水管,兩邊揷上很長的草,在微弱的光下感覺很像原住民的酋長帽。兩人以慢動作一起向前走,發出低沉的「哦──」聲。戲到此結束,演員接受觀衆掌聲。
顯然的,《平方》是一個沒有「動作」(action)的戲。演員的肢體、聲音不具指意性,擺脫旣定的論述系統。比起一些高喊「顚覆」、「解構」卻不自覺地落入「意義」窠臼的小劇場,田啓元是比較徹底。
矛盾的是,相對於演員的赤裸得近乎醜陋的表演,《平方》的舞台道具及服裝,表面上看似簡單粗糙,卻是高度美感設計的產物。爲什麼田啓元在這一點上不隨著其他劇場元素一起崩潰呢?
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是:除非是暴露狂,否則Grotowski關於劇場是由演員/觀衆關係而成立的前題應該被愼重考慮。這樣的關係並不是讓觀衆坐在椅子上張著眼睛就完成的;而是必須演員和觀衆有面對(encounter)的時刻。旣有的表意系統也許因陳腔濫調已經造成溝通的僵化;然而毀壞秩序所引起的歇斯底里的噴發,更可能造成雙方面的自閉。
「臨界點」在物理上本來是指氣體液化的關鍵點,理論上是氣體液體共存。但「共存」是烏托邦,因爲同一物質不能同時以兩種狀態存在。田啓元和「臨界點」也許試著在動作/反動作,意義/反意義,劇場/反劇場之間找到一個共存的臨界點,但顯然實驗只是實驗。從「反浪拍岸」、「亡芭彈予魏京生」、「割功送德──台灣三百年史」、「一個少尉軍官與他的22道金牌」,田啓元與他的夥伴一直從地球飛離,而《平方》會不會是他們投入黑洞的臨界點呢?
文字|薛大任 《博覽家》雜誌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