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傑林.普雷祖卡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只能說是「新貌」,不能說是「新詮」……整部作品重視形象勝過動作內容。
里昻芭蕾《羅密歐與茱麗葉》
3月9-12日
國家戲劇院
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戲劇衝突奠基於兩個家族的世仇,這種仇恨與生俱來,不需要任何理由,因而在後來的詮釋者、改編者手中,很容易將種族歧視、階級歧視等議題「代入」,讓古典作品能夠脫胎換骨般地直指今日社會的關心。
法國里昻芭蕾舞團帶來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便是在經典新詮潮流下的一個作品。主場景安排在一座巨大的碉堡內室,而將兩個家族的對立轉變成統治階層對奴隸/勞工/囚犯階層的壓迫。從場景設計到主要角色的服裝造型(兩名奶媽都穿半黑半白的膨寬衣褲、茱麗葉的胸罩則呈尖錐型)都帶有二〇年代未來主義及建構主義的特徵,形成非常奇妙的複合效果:旣像過去也像未來,一如觀賞數十年前拍攝的科幻片。
「新詮」而非「新貌」
但是就安傑林.普雷祖卡(Angelin Preljocaj)的編舞而言,這支舞只能說是「新貌」,不能說是「新詮」。將階級對立套用在原有的故事架構上,許多細節都顯得牽強。例如羅、茱兩人相逢的舞會,無以解釋九名統治者爲何邀請三名奴工加入,造成兩人一見鍾情的機會。編舞的觀念仍然十足「古典芭蕾」:每個人物每次出場都有一套標準動作作爲主導動機,即使頗有新意(如茱麗葉的出場即像在平地走鋼索),但也因往後一再重複而累贅不堪。舞蹈經常擔負的還是將戲劇動作「美化」的職責(如統治者集體持棍拷打羅密歐的同伴,以及神父以一塊紅布反覆敎導茱麗葉如何僞死),成爲敍事體中的花腔,而沒有在傳統結構中起決定性的作用,更不用說將動作內化爲主題,其層次去今日的「舞蹈劇場」遠矣。
但編舞在某些局部仍有細緻的處理。用同一塊方台作爲情侶的床第及墓穴,就收到了簡練有力的效果。當兩人在繾綣纏綿時,後方四幅鏡框中出現了四組不完全同步的歡愛的身體,像是連續動作的並時呈現,又以其大量佔據舞台的形象強化了愛的主題,渲染了愛的情緒。羅密歐誤以爲茱麗葉已死時,口含她鬆垂的雙手,「叼」到她胸前交叉放好,而接著茱麗葉發現羅密歐自殺,遂也以同樣的動作表示悲痛,是難得簡單、精確的動作設計。
幕啓時被宏偉逼眞、質感極佳的立體佈景震懾的觀衆,看到後來可能大失所望。整支舞的場面調度和佈景幾乎沒有關聯,全都在舞台平面上進行,佈景的「二樓」只是作爲轉場時,警衛尋狼狗的走道而已。
可以說,整部作品重視形象勝過動作內容,高䠷的茱麗葉一身緞白顯現的高貴質感,與著工人服、理光頭的羅密歐的對比,醒目地掌握到兩人的現實階層差異,用此凸顯衝突中的熾烈愛情。炫人耳目的風格遮掩了觀點的空洞與意念的粗疏,旣沒有對原著主題、也沒有對引用的階級意識提出新意,導致觀衆大聲叫好、舞蹈專業人士卻紛紛掉頭離去的兩極反應,和去年來台的以色列奇布茲舞團類似,是年輕編舞家志大才疏、文勝於質的作品。
文字|鴻鴻 詩人、劇場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