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集四方散樂歌舞百戲,向外邦展現國力,從「對文化的愛慕」到「對國家的崇敬」,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直達車。
■文戲金,武戲土
人的肢體在不斷的操作中逐日老去,年限一到,便成爲報廢的老爺車,表達情感的能力與深度則是隨著歲月與經驗的累積逐日成熟,愈陳愈香。
傳統戲曲界對行當演員的判定就是如此。「文戲金,武戲土」中的文戲、武戲,並非全指「文的戲碼」、「武的戲碼」,另外也是指「演文戲的演員」和「演武戲的演員」。武戲演員的表演年限通常比較短,原因在於武戲演員不但容易因受傷而喪失表演能力,也會因年華老去,體力不足以應付劇烈的武戲演出,文戲演員則較無此類問題;另一種價値判斷則是因爲武戲多以展現演員武技爲主,縱然精彩,總是缺少文戲所能帶來的深遠回味,武技有其體能極限,文戲所創造的情境則因演員的表現技巧而有無窮盡的感受空間,因此文、武戲才有金、土之別,這是行當生涯的判斷,也是對戲文種類的評定,並非對武戲演員的輕視。
看了十月的閱兵大典,會令人對「文戲金,武戲土」有另類的體會。一貫的武裝軍儀展示似乎成了慶祝「國慶日」的必備演出,如此的武戲劇碼在台灣已上演了幾十年,至今仍是每年循例貼出《韓信點兵》老戲,旣不合時,又且無趣,況且兵乃不祥之器,在每年的國「慶」日,祭出如此「不祥」的戲碼,其功能眞是「不詳」。尤其在看了學生隊伍以軍樂進行曲爲背景音樂所做的舞蹈演出之後,更讓人有「全民皆兵」、「十萬靑年十萬軍」、「枕戈待旦」……之類的殺伐感受,何必呢?學生就是學生,不是軍人,慶祝就是慶祝,不是示威,我們的大官學者們在電視上大談敎改,如此的陳年武戲卻仍在廣場前劍拔弩張。況且以閱兵爲主要劇情的戲碼,安排在國慶日檔期上演,還不如在「台灣光復節」檔期上演,宣示保家衛土的誓死決心。
若再對照《樂記》中所說的一段話,就會令人更加懷疑「國慶武戲」的表演風格適當與否了:「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文字相當淺白,相信官員都能看懂。接下來還有一個例子是關於國家慶典的表演活動描述,在《隋書.音樂志》上有段記載:「及大業二年,突厥染干來朝。煬帝欲誇之。總追四方散樂,大集東都。初於芳華苑,積翠池側,帝帷宮女觀之。有舍利先來戲於場內;須臾,跳躍激水滿衢,黿鼉龜鰲,水人蟲魚徧覆於地;又有大鯨魚噴霧翳日,倏忽化成黃龍,長七八丈,聳踊而出,名曰黃龍變;又以繩繫兩柱,相去十丈,遣二倡女對舞,繩上相逢,切肩而過,歌舞不輟;又爲夏育扛鼎,取車輪、石臼、大甍器等,各於掌上而跳弄之;並二人戴竿其上有舞;忽然騰透而換易之;又有神鰲負山,幻人吐火,千變萬化,曠古莫儔。染干大駭之。自是皆於太常敎習。每歲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於端門外,建國門內,綿亙八里,列爲戲場。百官起棚夾路,從昏達旦,以縱觀之。至晦而罷。伎皆衣錦繡繒綵,其歌舞者多爲婦人服。鳴環佩,飾以花眊者,殆三萬人。」這是一段有趣的記載,隋煬帝爲了向外邦展現國力的富強,借助了歡樂的表演方式,而非閱兵的威嚇手段,卻仍然達到「染干大駭之」的國力宣示效果,從「對文化的愛慕」到「對國家的崇敬」,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直達車。煬帝一定非常淸楚這次演出的效果,所以「自是皆於太常敎習」,將本屬民間藝術的「四方散樂」,正式於宮中敎習,成爲國立表演藝術敎育機構的雛型,且成爲定例,在每年「萬國來朝」之際,都要以表演活動展現一下國力。這個原本立意只是「欲誇之」的活動,不但達到使染干大駭的外交效果,並成爲這些民間藝術互相觀摩、學習、吸收、整理的一次絕佳良機,讓原本因地域懸隔,難以聚見的民間藝術工作者,得有更多樣的學習機會,更安定的進步環境。
以上的記載,我們大致可以把它想成是隋朝的國慶活動,沒有兵卒,不見干戈,充滿嘉年華會的氣氛,這種國慶活動我們也能在現今世界各國的國慶日時看到不少,「盜版」一下,應該也沒有甚麼困難,何況以台灣人的盜版實力,我們有極大的可能做得「靑出於藍」,成爲外國人觀摩的對象,如此的「揚威」良機,怎可放過。且在沒有機會主辦亞、奧運開幕表演的困境下,藉國慶日辦些類似活動來爲往後的活動做預習,也算不錯,至少聊慰人民因期盼亞、奧運而引長的頸項,總勝過《韓信點兵》的掉牙老武戲。
「文戲金,武戲土」,身體的力量永遠比不上心靈能力所能創造的價値,在戲劇中如此,於其它方面也一樣。
文字|游源鏗 蘭陽戲劇團藝術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