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戚說，聖荷西有一棟「神秘之屋」，其中有一座樓梯，上去是一堵牆。我好奇，就去觀光一番。這棟怪屋有一百六十個房間，是本世紀的一位槍械製造商的住家。男主人去世後，太太就有些瘋狂，把一切精力花在擴建住宅上。她不停的建築，不僱用建築師，完全憑一己之喜好，指揮木工，把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建築建得令人無法了解……
匆匆的美國之行，不過是爲參加小兒的畢業典禮停留期間，在舊金山市政府工作的一位親戚，爲了打發我的時間，帶我去就近完成的市立公共圖書館參觀。此館外觀爲了配合附近的政府建築，顯得平淡無奇，沒想到對空間的安排與市民活動的設想都十分周到，也盡量做到視覺趣味。我們一層層的參觀，到了最上層，是一座圓形樓梯，在樓梯的上方與扶手間，盤曲著一個龐大的現代雕刻，呈梯步狀，好像飄在空中的紐帶。它似乎在嘲笑我們繼續向上走的動作。這樣的雕刻，旣談不上美觀，其意義與圖書館所代表的理性與知識又完全相反。親戚問我有何感想，我說這也許是現代藝術非理性的一面吧！
表現的藝術自從本世紀開始突破理性的限制後，形式的追求就漫無邊際了。藝術自此就作爲藝術家個人的心靈遊戲，他們盡其可能發揮想像力，求新求變，顚覆視覺世界中之邏輯，不停的推翻前人的風格，使藝術世界陷入幾近瘋狂的非現實狀態。評論家們跟不上爲他們定名稱，世人眼花撩亂，無從了解，因此就把藝術家們視爲一個神秘的社會。藝術與大衆間的鴻溝就越來越寬了。
我的親戚說，聖荷西有一棟「神秘之屋」其中有一座樓梯，上去是一堵牆。我好奇，就去觀光一番。這棟怪屋有一百六十個房間，是本世紀初的一位槍械製造商的住家。男主人去世後，太太就有些瘋狂，把一切精力花在擴建住宅上。她不停的建築，不僱用建築師，完全憑一己之喜好，指揮木工，把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建築建得令人無法了解，她開自己的玩笑，嘲笑世人正常對建築的看法，做出一些令人啼笑不得的事情，如前面所說的，一座彎形的樓梯，上去開門卻是一堵牆之類的事情。她去世時，當然不會想到她的傑作會成爲觀光點，因此這棟怪屋是完全爲滿足自己而建的，實在令人感到心靈遊戲的力量！
我感覺到在完全自由的社會裡，人類的想像力幾乎是沒有限度的。這位老太太花了一般人無法負擔的費用，玩弄建築，把一棟住宅弄成一個迷魂陣，無非在實現自己的夢想，然而對今天成群結隊前來參觀的大衆而言，這棟怪屋是一個瘋婆子的紀念物呢？還是一個天才的創作，令人感動呢？
在自由世界裡，一切原始的禁忌被否定，放縱思想的創作在藝術界幾乎是一種必然吧！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大膽的幻想與實現幻想的能力是最重要的一點，因此人類社會才有科學，才有藝術。只是科學上的成就終於會在藝術上呈現，在生活水準上兌現，藝術上的成就在放棄了與生活的結合之後，怎麼得到印證呢？
在建築中建一座通不出去的樓梯，或做一個樓梯指向天空，在人類的文明中代表甚麼意義？藝術家也許不必回答這樣的問題，可是非理性的，或超乎理性的一切藝術形式，最後必須訴之於人類的感官反應，而在心靈的天秤上稱量其價値。
文字｜漢寶德 台南藝術學院校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