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音樂會的主軸是在現代樂曲,五首全新的現代曲,分別代表外國作曲家和本國作曲家對琵琶運用的嘗試;集這麼多首不同現代風格的樂曲於一場演奏會,在國內還是首見。
吳蠻琵琶演奏會
國家音樂廳
9月23日
當琵琶不再只靠傳統曲目來證明她的優越性,而以實際行動走向現代音樂潮流,接受作曲家的挑戰,這時,我們才眞正看到蘊藏在琵琶中無盡的潛力。九月二十三日一場在國家音樂廳演出的吳蠻琵琶演奏會,即顯現出這樣的特質。
吳蠻畢業於北京中央音樂學院,拿到中國第一個琵琶碩士,也曾獲得全國性比賽一等獎,但以如此完整優秀的資歷,來到陌生的國度──紐約,也不得不重新思考琵琶在世界音樂舞台的定位。如演奏會的副題「迴望.前進與冒險」,這場音樂會曲目的安排,反映吳蠻長期身處中西文化衝擊的中心,爲琵琶藝術發展的路子提出個人多年實踐的看法。演奏內容可以分爲三個部分,首先是對傳統的迴望,安排古曲《夕陽簫鼓》、《小普庵咒》、《十面埋伏》三首樂曲;代表前進與冒險的一部分是外國作曲家伊凡.齊波言(Avan Ziporyn)的《當下頻速》Current Rates、馮約瑟(Josef Fung)的《刹那之二:爲吉他和琵琶而作》Moment II for Guitar & Pipa二首樂曲;另一部分則是國人的作品,有潘皇龍的《迷宮.逍遙遊IV》、譚盾的《C──A──G──E VI》、以及陳玫琪《聽風的歌》三首歌曲。
不按牌理出牌
演奏傳統曲,對於大多數琵琶演奏家都不成問題,其間的不同大致在風格的差異。演奏現代曲,則不僅僅要靠精湛的琵琶技術,靈敏的直接抓到作曲家心裡的想法,才是演奏者最大的挑戰。在此,吳蠻全面的技巧,紮實的基本功,敏銳的樂感,淸新的演奏風格,隨意自在的個性貫穿全場表現,不論是傳統或是現代樂曲。
《夕陽簫鼓》是抒情寫景的傳統琵琶文曲,一般演奏大致遵循描摹山水意境的原則,吳蠻卻是從音響著手,不見《月上東山》的舒曠,也不見《漁舟唱晚》的閒適歸去,取而代之的是每段旋律自身的迭宕起伏,給人一種淸新流暢的感覺,這種對傳統樂曲的另類詮釋,也表現在《十面埋伏》。《十面埋伏》是一首史詩風格的著名琵琶武曲,有股緊張肅殺的氣氛,吳蠻演奏則明顯避開這種情緒,一開始「四弦一聲如裂帛」的強勁音響,只用小掃拂輕輕帶過,之後全曲應有強弱對比的段落,吳蠻也是輕描淡寫,甚至帶點詼諧的個性,完全沖化「十面」嚴肅的氣氛;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多少和吳蠻經常演奏現代作品有關,其中帶來更大的自由度讓吳蠻面對傳統曲有更多自己的意見重新詮釋。
自若自在嘈切現代曲
整場音樂會的主軸是在現代樂曲,五首全新的現代曲(三首世界首演,二首台灣首演),分別代表外國作曲家和本國作曲家對琵琶運用的嘗試;集這麼多首不同現代風格的樂曲於一場演奏會,在國內還是首見;現代樂曲的演奏,並不是每一位演奏家都能夠勝任,吳蠻駕輕就熟的演奏,充份顯示她駕御現代樂曲的功力。
伊凡的《當下頻速》,頗富東方哲理,一首琵琶二重奏,一開始兩把琵琶單音交替的接續,宛如片片雪花從空中飄落,可以淸楚聽到單音在充裕的時間下處理的好聽音響;逐漸音符增多,由單音改成雙音,速度也加快,這時彷彿看到日本三味線演奏的影子;提上速度後的整首樂曲,都在兩把琵琶相互輪替旋律或是退居伴奏,以不間斷而有規律的快速節奏進行。這是一首很具彈撥樂器特色的樂曲,並且相當考驗演奏者的基本功與專注力,稍不留神,馬上就抓不到;同時過多重覆的節奏音型、樂句很不容易處理,但從吳蠻現場演奏的肢體語言來看,或前傾、或後仰,相當自若的配合音樂律動將全曲一氣呵成演完,絲毫沒有讓人感覺急躁或猶豫;同台演出的林慧寬,雖然較拘謹,但搭配的十分緊湊,就一首難度頗高的現代曲而言,這首曲子的演出是成功的。
無獨有偶,另外一首外國作曲家馮約瑟的現代作品《刹那之二》,也是二重奏,不過這次是吉他與琵琶。一開始吉他和琵琶同音同時的演奏,吉他迴盪的「空」和琵琶緊束的「實」,馬上讓人聯想這大概是作曲家爲突顯兩種樂器不同音色的刻意安排;接著兩個樂器開始各說各的話,而以舒緩的速度進行,就像中西兩位老友在互相對話。接著速度加快,兩位老先生搖身一變爲兩個頑皮的孩童,開始在樂器上敲敲打打,時而做出一兩個詼諧的動作(如向觀衆指揮)或是打哈欠,表現出自娛調侃的趣味。吳蠻的輕鬆搭配葉登民吉他的自在,爲這首異於常規的樂曲增添不少效果。
Cage聽風逍遙
潘皇龍的《迷宮.逍遙遊》作品系列,過去用中樂發表的是室內樂型態;這首樂曲的自由性不僅表現在演出內容,也表現在它的演奏形式。這首樂曲的素材有「二十六個片段」,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編列,演奏者可依照作曲家給的指示自由組合。這首樂曲以琵琶獨奏的形式做世界首演,吳蠻對現代音樂的直覺與組織能力,在此曲有淋漓的發揮。因爲全曲由各自獨立的素材組成,不容易看到整曲的輪廓,反而是各別獨立的音符或片段的旋律,才是瞬間抓得住的焦點。如此給每一個短瞬的片段鮮活的形象,就成爲演奏這首樂曲首要把握的原則。由於累積豐富的現代音樂演奏經驗,吳蠻相當能以一個旁觀者角度來看這首樂曲,吳蠻將每一個音和段落處理的很立體,偶有瞬間的指法如電光火石;偶有激動的指法如狂雲奔雷,再配合淸楚的肢體語言,讓聽衆充分感受到這首樂曲音響的趣味性。
譚盾的《C──A──G──E VI》是琵琶和四件國樂器以室內樂型態演奏的樂曲。陳玫琪《聽風的歌》則是特別爲吳蠻的琵琶和小型國樂團所寫。由於這兩首樂曲有別的樂器加入,每樣樂器又都有相當程度的發揮,反而沖淡琵琶的表現。此外,現代音樂的組合,彼此的默契和各別樂器的主控與獨立十分重要,任何一環稍有空隙,音樂就會流於鬆散沒精神,因爲吳蠻和搭檔的采風樂坊練習次數有限,即使采風樂坊演奏現代音樂相當有經驗,但如果這兩首樂曲有更充分的排練,整體應可以表現的再好,不過從彼此的對應,仍可抓得到一些精采的片段。
說不出來的話
吳蠻這次的演奏會,是國家音樂廳今年中樂獨奏僅有的一場,做爲第一位在美國有經紀人的中樂演奏家,吳蠻的琵琶藝術,已獲得外國人的肯定。吳蠻的成就,不僅僅是她成功的詮釋現代音樂作品,更重要的是,她成功扮演中西音樂的橋樑,讓外國作曲家可以透過她的琵琶講一些在別的樂器說不出來的話。在伊凡《當下頻速》的曲註中,有這麼一段的話可供我們參考:
世界上偉大的音樂傳統,都能自成體系且能與其他音樂文化傳統相流通。當不同的文化交流時,彼此間的界限就變得鮮明,而且能共尊共榮。目前音樂界的盛事之一,便是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音樂家一一被發掘,並且從曾經彼此排斥的音樂世界中,逐漸找出其共通處及關聯性。然而這種風格與傳統的關係如何?這種文化塑造出來的作品應有的定位何在?究竟這個作品是企圖將琵琶融入西方的脈絡中,還是應把自我融入中國的環境中?一種樂器的歷史有自己的結構、聲韻與曲目,當我想保留我自己作曲的原音時,要如何才能尊重上述這一點?琵琶猶如一艘船,在其航行過的船痕上,持續出現其節奏與律動交織成的水紋,是由船身與水流互相刻劃出來的潮流。在任何時刻,這些情形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形成一種新的音樂風貌,然而它們絕對正隨著時間遞嬗而逐漸引人注目!
文字|許克巍 文化大學國樂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