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的演奏精采絕倫
整體音樂強悍猛烈
他的風格多變
變幻莫測的身影
讓評論界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定位這個人
一頭胡亂紮成的髮辮，滿面刮不乾淨的鬍渣，卻經常帶著秀氣斯文的學者型細框眼鏡，豎笛手唐拜倫（Don Byron）是美國樂壇著名的怪胎、奇才，受過正統古典音樂訓練，在新英格蘭音樂學院求學時投入爵士樂壇，人人都知道拜倫是個了不起的音樂家，但這位老兄是出了名的不合時宜，不論他的作品或言行，總是與衆不同，出乎聽衆和評論的意料之外。
唐拜倫的首張個人專輯，是抗議色彩非常強烈的前衛爵士作品Tuskegee Experi-ments，兩個主題都和Tus-kegee這個地方有關，一個是講到一群空軍官校的黑人學員，得經歷百般無謂的刁難，證明他們優秀完美，毫無缺點，才能取得駕駛戰鬥機的資格。另一個講的是美國公共衛生部（相當於台灣的衛生署），在Tuskegee所作的人體實驗，追蹤數百名罹患梅毒的黑人，觀察他們的症狀長達四十年，四十年來旣不吿知他們身患何病，也不做治療！
在唱片內頁中，拜倫說：「這兩件事，一個說明了黑人必須更聰明、更優秀，才有可能獲得一點點起碼的機會。另一個，說明了黑人的人命很賤，有色人種就是低等民族！……。」
拜倫的豎笛和高音薩克斯風演奏精采絕倫，整體音樂強悍猛烈，尤其是以樂團演奏結合詩歌朗誦的〈Tus-kegee Experiments〉一曲，非常有震撼力，讓人聽後心情震盪，久久不能自己，儘管自己是身在亞洲的黃種人，事不關己，仍然相當激動不平。
讀者可以猜猜他這張唱片銷售如何？
誰來聽這種爵士樂？
唱片市場有兩項鐵律：必須花腦筋聽的音樂不會大賣，讓人不舒服的音樂也不會暢銷，唐拜倫一出手就犯齊了兩大禁忌。音樂上，拜倫激烈前衛的長段豎笛即興，搭配節奏組刻意維持的強大情感張力，需要相當程度的專注力才能欣賞。意識型態上的抗議色彩，更使得白人聽衆絕對不可能捧場，誰需要一張爵士樂唱片來提醒自己，說六十多年前我們這個族群作了一件很殘忍低級的事情？另一方面，黑人聽衆也不願意正面審視歷史悲劇，不然，承載著滿腔悲憤，日子怎麼正常地過下去？
拜倫倒是個不在意銷售成績的人，甚至，他也不見得在意別人的評價，他的風格多變，從前衛爵士玩到當代音樂、搖滾、Hip-Hop，任何音樂表演，如果需要一位開放、心無成見的豎笛高手，大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變幻莫測的身影，讓評論界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定位這個人，拜倫也說：「如果我一直都走第一張專輯的路線，大家可能覺得舒服一點。」
當然，眞要是那樣，「前衛民權音樂鬥士」之類的標籤，我也會貼！
拜倫曾在訪談中提及小說家喬伊思．卡洛．歐提斯（Joyce Carol Otes，著有《感傷的敎育》一書）是影響他最深的人之一，他說：「她會仔細硏究一樣東西，比如說偵探小說，然後在另一種層面上，把它寫成某種扭曲過的樣子，旣身入其境又不在其中。我的創作也有點這種味道，你可以寫得跟某個東西有關，但是不需要假裝成你自己就是這個東西。」
比如說，他的作品《石頭族蟲子音樂》Bug Music，表現極爲圓融成熟的搖擺樂風格，融合了傳統風味和現代質感，但是最近幾年流行的「搖擺樂復興」（註1）卻好像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拜倫認爲這很詭異，他說：「（所謂的搖擺樂復興）儘管開口閉口都在說搖擺樂，姿態上卻盡可能脫離非洲根源，整個生活方式和搖擺樂文化一點關係都沒有，這簡直發神經！」說著說著，拜倫覺得很好笑，他說：「難道都沒有人知道Cherry Poppin' Daddy是什麼意思嗎？（註2）怎麼沒有人抗議？」
不折不扣的冒險家
這種明明「身入其境又不在其中」的情況，對唐拜倫來說，還眞是層出不窮，他曾爲蘇珊薇格Suzanne Vega跨刀，經常和Living Colors樂團混在一起，但是從來沒有人說他是搖滾樂手。他的Plays the Music of Mickey Katz是一張猶太音樂唱片，但猶太音樂家和聽衆們怎麼樣也不會想到，一個黑人爵士樂手，居然可以演奏出極富創意，又不失猶太傳統色彩的傑出音樂！這張唱片受到比較多的媒體注意，但是拜倫並不領情：「大家好像就光是在那邊揣測說黑人音樂家演奏猶太音樂，大概會這樣，大概不會那樣，猜得很樂。」
拜倫的長期戰友，鋼琴家尤瑞肯恩（Uri Caine）非常佩服他的勇猛大膽，一九九七年肯恩著手改編古典作曲家馬勒的作品，肯恩回憶說，每一位參與樂手都有點疑慮擔心，只有拜倫的反應是「這個好玩，我馬上來！」，合作的成果Primal Light專輯，結合了古典音樂、猶太音樂、前衛爵士、DJ特效和環境聲響等等五花八門的元素，成爲九七年不論古典或爵士，所有樂迷的一大驚喜，其中拜倫有卓越的貢獻。肯恩說：「音樂當然有其規則條理，但規則不是拿來限制人的，拜倫在遵守規則跟打破規則兩個世界之間建立了某種橋樑，這當然有很大風險，不見得能做出什麼成績，但拜倫這傢伙大概不會管它這麼多吧，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冒險家。」
一九五八年出生的冒險家唐拜倫還年輕，可以繼續在音樂的世界裡盡情探索，也許他在未來還是不可捉摸，難以定位，只要他的音樂依然刺激、依然令人興奮激動、一樣的誠懇，洋溢著獨特的個性，那有什麼關係？
註：
1. 九〇年代中期開始，許多白人樂手，包括部分具有搖滾背景的樂手，以大樂團的形式，演奏具有搖擺色彩的音樂，受到大衆歡迎。代表性的樂團包括Brian Setzer Orchestra、Royal Crown Revue、Cherry Poppin' Daddy、Big Bad Voodoo Daddy等等。最近組織大樂團開始巡迴表演的菲爾柯林斯Phil Collins也算一個。
2. Cherry Poppin' Daddy一詞，有亂倫的暗示。
文字｜蘇重 電台主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