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拜在八〇年代以後
開始廣泛地接觸各類藝術型態
他爲電影寫作原聲帶和劇場音樂
另外他還自己創作劇場和電台劇本
並製作紀錄片和爲電台主持文化交流的節目
瑞士的文化,就和他們的語言一樣,一向受到位於他們北方和南方兩個大國的影響:德語和法語不可避免地成爲他們主要的語言。二十世紀以後,兩次世界大戰,讓許多重要的音樂節和作曲家、演奏者在戰時,先後避居瑞士,使得這塊山間淨土,獲得意外的音樂養分,亦造就了他們獲取當代音樂養分的機會,卻也剝奪了他們聽取自己土地聲音的靈感,讓瑞士二十世紀音樂一向以具有濃厚的前衛國際色彩聞名,卻不容易像東歐、北歐等國那樣,綻放出讓人驚豔的異域花朶。然而,儘管如此,瑞士當代作曲家卻有一種淸蓮般的出衆姿色,能夠出於現代音樂而不爲所染,汲取其語言,卻訴說一種特別獨特的冷靜美感。
像謝克(Otmar Schöeck)、經常被人與猶太音樂聯想在一起的布洛克(Ernest Bloch)、馬坦(Frank Martin)、和奧內格(Arthur Honegger)等人都是如此。這裡面奧內格因爲被劃入法國六人組,與米堯、薩悌等人齊名,因此常被人誤認爲是法國人。而布洛克後來移居美國,又以創作猶太音樂爲主,也很少被人提及他瑞士公民的身分。然而馬坦卻是瑞士音樂最大的驕傲。可惜,這位於七〇年過世、享壽八十四歲的作曲家,卻一直只能憑他作品中獨特的美感,打動有機會聽到的聽衆,而不能獲得廣泛的推廣。
馬坦和謝克這一系的音樂家,再加上身兼作曲家和雙簧管演奏家的郝利格(Heinz Holliger),作品中都廣泛運用音列主義的手法。其中郝利格師從布列茲,音樂走在實驗冒險的前衛邊緣,使他比較接近比利時作曲家的風格。至於馬坦和謝克都是有限度的音列主義者,他們看到了另一條音列主義的出路,在這方面,我們可以說,漢茲雷拜(Heinz Reber)繼承他們。幸運的是,雷拜並未受過正式音樂敎育,這使他得以脫離瑞士濃厚的德、法創作主流,找到一種新的方式,繼承馬坦等人的道路。
原始的即興趣味和音樂情緒
雷拜出生於一九五二年伯恩(Berne),在二十歲前,一直未接受過正式的音樂敎育,這之後因爲聽到美國作曲家約翰凱吉(John Cage)和費爾德曼(Morton Feld-man,是低限主義最少被外界知道、卻地位最高的大師)的作品,而被導入前衛創作的領域。更有趣的是,他後來受到猶太神秘主義(Cabalistic Mysteries)的影響,而探觸到「新地平線」(Neue Horizonte)集團的實驗創作手法,並進而認識其領導人物許奈德(Yrs Peter Schneider),之後他開始寫作他獨特的音樂作品。雷拜在這個時期,一度還曾經迷上一架古老的管風琴,經常在其上即興創作,後來這架管風琴壞了,才減少了他在管風琴上即興創作的熱情。不過,管風琴和他所熱中的猶太神秘主義似乎有著某種宿命般的關聯,從此一直跟隨著他。
這種風格記錄在他一九八一年的作品《大提琴管風琴有機體》(Cellorganics,其實是將大提琴cello、管風琴organ和有機體organic三個字拼成的新字)中。雷拜這個時期的作品流露出強烈的表現主義作風,引用多種的音樂風格和手法,上自巴赫、下至流行樂,企圖以最多變的風貌感染聽者,對於音色的探討極其用心,也始終能夠捕捉到管風琴這種樂器最多樣的面貌。在這套四樂章都標爲Cellorganic的作品中,有他與大提琴家德曼加(Thomas Demenga)長達兩年未公開露面的許多音樂思維,基本上探索了這兩種樂器在現代音樂語言宰制之下所能夠達到的艱難技巧層面和近於直覺和即興的音樂流動。任何聽到這一套長達四十五分鐘連篇作品的人,不分其音樂品味,恐怕都很難不受到其中音樂的感染,因爲這音樂中流露出人類最原始的即興趣味和音樂情緒。這樣的作品可以忍受在唱片錄音中一再的播放,卻可能無法忍受另一位演奏家(甚至德曼加本人)看著樂譜反覆的操練,這種音樂現象,是對現代錄音技術和千古寫譜作曲技巧一種嘲笑,讓任何想到這一點的音樂家,都會有一種不由自主的難堪。這種難堪也正是許多音樂家越來越避免即興的原因。這時期雷拜的音樂大致上是後浪漫式的表現主義,充滿了懾人的意象和誇張的戲劇張力。
卸掉現代音樂繁複理論
雷拜在八〇年代以後,開始廣泛地接觸各類藝術型態,他爲電影寫作原聲帶(包括 Peter Von Kunten的電影)、劇場音樂(Botho Strauss和Schiller的劇作),另外他還自己創作劇場和電台劇本,製作了兩部關於心理疾病的紀錄片,嘗試以前衛實驗的方式呈現布雷希特和莎士比亞的劇作,同時也爲瑞士電台主持文化交流的節目,介紹各地不同的文化。就這樣,八〇年代以後雷拜的音樂開始產生大幅的轉變。他的音樂開始抽象而簡化,凱吉式的音樂哲學、無音和虛弱的聲音,充斥在他的作品中,然而,卻更貼近中國人的「古琴」音樂的理解。巧合的是,他也開始於作品中引用東方素材。在九一年的作品中,他請來中國詩人張晴(Tschin Zhang,音譯),在作品中朗誦她自己的詩作。九六年的作品《維也納學院》和《雅典學院》則分別邀請日本演奏家參與演奏,探索東西文化之間的空白。
這樣的嘗試不在搜尋可感知、可理解的浮面音樂形式,而是在觸摸一種非理性的音樂聆聽經驗,這樣的聆聽經驗,潛藏在日常生活的動作節奏和說話音調之中,它們很少被我們意識到,卻一直存在,也被我們習慣性地運用著,透過錄音帶疊音,朗誦、演奏,都變得模糊而不可理解,卻因此製造出一種可理解的情境,這種奇妙的經驗,先前曾在隨機音樂中出現過,雷拜卻以一種更抒情、親近的型態重塑這種經驗,並賦予旋律性和規律性的掌握。這個非學院派的音樂家,卸掉了現代音樂種種繁複理論的包袱,提供了創作者和聆聽者更多樣的趣味。
文字|顏涵銳 音樂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