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金的聲音輕柔乾淨,可能更適合錄音,然而在國家音樂廳的大廳中,則顯得單薄而缺乏穿透力。他似乎也感受到這個大廳給他的壓力。
德瑞克.李.瑞金獨唱會
3月8日
國家音樂廳
由於在幕後主唱《絕代艷姬》Farinelli,而揚名國際的假聲男高音德瑞克.李.瑞金(Derek Lee Ragin)應台北室內合唱團之邀在台北舉辦了一場獨唱會,引起一陣對假聲男高音的好奇和議論。當晚的賣座非常好,聽衆也很熱情,最後李.瑞金唱了三首安可曲,大家才盡興而去。
古樂復興、「假聲」崛起
今天的假聲男高音(counter-tenor)是二十世紀六〇年代,古樂復興運動興起時,再次出現並活躍於舞台上的歌者,像早期的Alfred Deller、James Bowman,近年來的David Daniels、Andreas Scholl、日本的米良美一等人。在此也必須提一下我們台灣的一位非常優秀的假聲男高音,目前在西班牙的杜希翹,他的聲音溫暖、醇美,充滿女次高音的磁性。在古樂復興運動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家根本沒有注意,甚至不知道有這一類聲音的存在。記得筆者在師大音樂系讀書時,有位男同學沒事就在琴房大唱女高音的詠歎調,《托斯卡》中的〈爲了藝術,爲了愛〉,《參遜和達莉拉》中的〈我的心因你的呼喚而開放〉是他最愛唱的,從琴房外廳,你完全無法分辨他是男生。可惜他生不逢時,三十年前,台灣誰聽過假聲男高音,他也沒有德瑞克.李的幸運,碰到一位懂得這類聲音的德國老太太,指出一條應該走的路。
其實假聲男高音很早就出現在中世紀羅馬教會的唱詩班中,在童聲女高音短缺的情形下,就由成年的假聲男高音取代,也就是當時所謂的假聲演唱者(falsettist)。人們常從假聲男高音聯想到閹人歌者,因爲他們的歌聲皆像女人,也就是說音域高、頭腔共鳴濃厚,極少混入胸腔共鳴。對男生來講,就是用隔絕了胸聲的假聲。但是假聲男高音的音域沒有閹人歌者寬廣,聲音也不如他們明亮。一般來講,一個正常男子用假聲歌唱時,不會超過女次高音的音域,因此他們在十五世紀無伴奏的複音合唱藝術盛行時,被閹人歌者取代了。這些閹人歌手有著男子的肺活量和體力,聲音卻維持著童聲時期的原狀,聲帶比女人的聲帶更短、更薄,經過嚴格的訓練後,他們的聲音「華麗、輕巧,有著長笛的甜美,又有人聲的溫暖,像一隻雲雀飛越天空。」(註)我們也可以從韓德爾的一些詠歎調的難度中,想像當時閹人歌者的音域和花腔技巧。十七、十八世紀是閹人歌者最盛行的時期,他們是當時義大利歌劇中的寵兒,他們不僅排擠了女聲,甚而排擠了男聲而稱霸樂壇。
單薄的共鳴
再回到李.瑞金的演唱會,他的聲音輕柔乾淨,可能更適合錄音。在國家音樂廳的大廳中,顯得單薄而缺乏穿透力。他似乎也感受到這個大廳給他的壓力,第一組浦賽爾(H. Purcell)的歌曲唱得非常緊張,似乎全部精神都放在控制聲音的位置上,而無法放鬆來處理音樂。第二組孟德爾頌(Mendelssohn)的德文歌曲並不是典型的假聲男高音曲目,爲了維持聲音的線條以及高音的位置,他在吐字的清晰上做了很大的妥協。我本來希望聽到更多韓德爾或是更早期的義大利詠歎調,但李.瑞金當晚只唱兩首,一首大家熟悉的Ombra mai fu,和較具戲劇性的Ah!dispetto。前者讓我們欣賞到李.瑞金呼吸控制的功夫,後者顯示了一些他的花腔技巧。
但是眞正獲得聽衆最大共鳴的是他下半場的一組黑人靈歌,此處李.瑞金充份發揮了他聲音中的溫暖和感情,有些高音唱得漂亮有力。至於另外一組巴伯(S. Barber)的英文歌曲,和孟德爾頌的歌曲一樣,並不能凸顯這類聲音的特質,最後李.瑞金在聽衆熱烈的要求下又唱了三首聖歌:〈祂是光〉He is Light,〈祂掌控全世界〉He's Got the Whole World in His Hand,〈讓我們聚集在河邊〉Shall We Gather at the River。
人的聲音眞是一個奇妙的樂器,經過訓練,音域、音色能做無窮的變化,但又能保持個人的魅力。對沒有聽過假聲男高音現場演唱的聽衆來講,這是一次新鮮的體驗。
註:
引音樂學者E. Panzachi(1840-1904)語。
文字|席慕德 聲樂家、國立師範大學音樂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