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志成自己將《迷走都市》定位為解構歌劇(deconstructed opera),他認為這個作品本身建構於音樂上的多重感官經驗,有著豐富的敘事及視覺元素,但這些元素卻被樂手、歌唱者、視覺藝術家、表演藝術家,以及詩人共同拆解及重新定義。
在白幕後面,男女相互追逐著,透過投影方式顯出的黑影,男忽大忽小,女忽遠忽近,隱現不定,難以捉摸,影子不停地奔跑移動,分不清楚是遊戲還是犯罪的過程,矛盾與掙扎,白幕背後,是關於都市人既疏離又陌生的情緒浮動。
尋求同頻的關連性
自《浮橋》Floating Bridge之後,香港作曲家龔志成幾乎就沒有完整的、大型的作品出現,雖然不時耳聞他又與某位舞蹈家合作,或者又爲哪齣芭蕾舞劇作曲,但始終沒有象徵自己意念的作品發表。九六年香港藝術節的《行行重行行》與Festival Now邀請的《浮橋》等作品的壓抑、極度私我方式的敘事方式、前衛且近乎自白的音樂型態,都使得龔志成的作品和觀衆間產生的不是普遍性的互動,也不是一個愉悅的聆聽經驗,而是一種尋求同頻的關連性。如果生命中,也曾經遇過這樣的衝突與矛盾,且記憶正巧是能被這樣的表達手法喚起,那麼必會感動至痛哭零洵。如若不然,那麼不過就是觀賞了一齣新音樂劇場,偶爾記起幾個美麗的片段,在未來的日子裡。
曾經擔任香港演藝學院舞蹈系音樂主任的龔志成,是個不停探索與不同型態的表演藝術相互結合的作曲者,與優劇場的合作、與戲劇、多媒體的鏈結,個人風格強烈的他,在今年五月十九、二十日,於香港沙田大會堂推出新作品《迷走都市》City Inside a Broken Sky,作品本身整合了許多不同領域的藝術工作者,在八十分鐘內,呈現出多元化的表現手法。
娛樂與文學的混合體
首先,龔志成自己將《迷走都市》定位爲解構歌劇(deconstructed opera),他爲這個作品本身建構於音樂上的多重感官經驗,有著豐富的敘事及視覺元素,但這些元素卻被樂手、歌唱者、視覺藝術家、表演藝術家,以及詩人共同拆解及重新定義。作品表現手法除了音樂及舞台設計之外,還包括了舞蹈、錄影、現場即時錄影、機動雕塑等,呈現出以音樂爲主軸的戲劇感。
作曲的當然是龔志成,幽暗神祕的風格、搖滾與流行音樂的元素、即興音樂的高感自由,交錯在各種風格的文字中。
而拉開填詞人名單,從周耀輝、Valerie C. Doran、邁克,到夏宇以及也斯,其實也可部分看出作品中那種娛樂與文學混合體的獨特味道。擔任演唱的包括香港歌者恭碩良、劇場工作者莫蔓茹,甚至台灣歌手陳珊妮,看到這裡,一定有人要說這眞是凸顯出作曲家要將流行與藝術牽起線來的意圖。
海報上印著一行小字:「一齣高速疾走翻天覆地的『普末』歌劇(A Pop Opera about one Hong Kong man living in rapid motion between heaven and hell)」。「普末」,是「流行」的香港話/化,或許我們可以解讀爲「普普藝術的末尾」,吊著大衆通俗口味的車尾,高速疾走於都市生活的荒誕與迷離中,那麼我們似乎又不該說龔志成想打破流行與藝術的疆界,而是在眞實的生活中,或許這條線本來就無法存在。
在這齣作品中,舞蹈與錄像藝術肩負起不亞於音樂文本的表意責任。擔任舞蹈的是日本Pappa Tarahumara劇團的松島誠,以一種飄渺且游離的姿態,貫穿著整個作品。而除了前所提及的投影之外,錄像藝術則另分爲兩個部分,一是前置錄像作業,以香港樓房生活爲主,凸顯出疾走的速度與混亂。另一個部分則是即時錄像,在演出的同時,表演者背後也同時再度呈現他們的現場影像,但卻透過曠時攝影的方式,以停格數秒,讓所有的錄像都成爲光影晃動的色塊拼貼。
就在當下,現場,讓所有的觀衆感受到眞實與虛構間,竟只差幾分之幾秒的距離,便讓人看不清分不明。
龔志成說:「與其建構一連續的敘事體系,每首歌本身已是一篇自足的詩或故事。現代都市的生活是多重感官及多方向。一個行走於街道上的人存在於周遭渾沌及多重眞實當中。我們游離於絕望與一瞥的永恆當中,中間有著稍縱即逝的快樂。完美的自然只存在於破碎景致中,作碎片狀。我們尋求從中編織一些有意義的圖案。」
成人世界的都市嘉年華
歌劇演出三分之一時,台上兀生出現兩座極其美麗且無以名狀的「機器」,冰冷的金屬作品,卻以緩慢舞動肢體的方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管音樂激昂或狂歡,這兩座由舞台裝置藝術家田中眞聰製作的「都市的自然碎片」,卻總是以同樣優美的速度調和著紊亂的旋律,田中眞聰以機械型態呈現出規律的動力,諸如風、光、自然生態的諧和活動等,而他所認同的「眼睛遊樂場」概念,正可以拿來爲《迷走都市》的舞台表現手法,做最佳的註腳。
不僅僅是眼睛遊樂場,整齣作品的觀賞經驗,就像是經歷一場成人世界的都市嘉年華會,在熟悉的流行音樂歡樂中,還複雜地先預示著曲終人散的落寞與疏離,中間以神祕情緒,高潮湧現出外星人的眞實流言,從浪漫的旋轉咖啡杯玩到驚險刺激的摩天輪。
最後龔志成背著一雙巨大的翅膀,拉著小提琴出場,背負沈重的目的,是爲了輕盈地自由飛翔,矛盾與衝突,在瘦小的身軀上依然拉鋸著。
在劇中,有一段夏宇的歌詞是這樣的:「就是連/跳蚤也要做愛/不做愛就作怪/懶得作怪就假裝受害/世界慢慢敗壞/還是愛只有愛/金剛不壞/想交換想離開/不耐煩一起變老/不耐煩一起變醜一起變呆」。
一場不耐煩卻又充滿刺激高速疾走翻天覆地的「普末」生活經驗,正在都市的每一秒中,無奈上演。
文字|李茶 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