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呈偉與他所帶領的「第二代劇團」算是亞裔人「新世代」的典型。他們更年輕,更沒有歷史包袱;他們的生活經驗就是美國經驗;他們的母語或許有其他選項,但通常是美式英語。楊呈偉以這一代所共同熟知的音樂劇文化做為初步認同,他試圖透過這齣即將渡海來台的《鋪軌》所續織的「大歷史」或許就是更深層意識裡的認同。
第二代劇團《鋪軌》
2月21〜25日
國家戲劇院
2月28至3月1日
高雄市立中正文化中心至德堂
3月3〜4日
新竹市立演藝廳
「亞裔」的面孔登上世界舞台,已經不是新鮮事了,過去像《西貢小姐》、《蝴蝶君》那樣充滿異國情趣的亞洲想像雖然尚未退燒,然而大約自七〇年代開始,亞裔人已經開始建構自已的歷史,他們不再滿足於西方所畫限的跑龍套角色,轉而從自己的生命與在地經驗所形成的「差異地點」(heterotopia)出發,文學從華裔先鋒作家湯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到譚恩美的《喜福會》;影視從崔明慧的《誰殺了陳果仁?》到李安的《推手》,都看得到這種過去的沉甸包袱,如今藉著藝術創作所建立的身分認同正揮灑地開展。
在西方的誤現中認同東方
這樣的認同其實其來有自,西方藝術玩弄東方趣味,早已如正史典藏的珍奇品般,成爲藝術史陳跡的一環;以美術而言,從浪漫至象徵主義時期的畫風是爲人熟知的類型;以音樂爲例,馬勒以李白詩作入樂的《大地之歌》那種耽美與世紀末奢靡的況味,恰當轉化了這種趣味;而歌劇《杜蘭朵公主》、《蝴蝶夫人》中的東方,更是經常成爲文化研究學者點名批判的焦點。像這種西方「發現」的東方,其實摻雜強勢文化像是蒐集風景明信片般,表達了對異文化的窺奇,而建立在一種如今看來相當拙劣的「誤現」上;然而不可否認,這類「東方主義」式的論調已漸漸被多元文化的概念吸納與改良,在二十一世紀,東方與西方不再是二分的概念,它們長久混血與模糊的接觸,已經形成一種奇異的藝術張力。
因此亞裔必須更焦慮於自己的發言位置,否則更多的誤現所製造的血肉模糊的東方面孔,只會繼續提供更多窮酸的「娛樂」效果;而亞洲眞正優異的藝術家想入主西方支流,屆時恐怕也只能在既定的模組中,繼續提供「複製」的藝術。
從這個角度來理解,在西方世界陸續出線的亞裔菁英,相對於外部主流文化,是一種詮釋權的爭奪(回),他們或許用西方所熟悉的語彙(也許是英語)及一套承襲西方學院的訓練,用自己最熟悉的西方經驗去感覺與組合這二種文化的異經驗;如同美國其他的族裔經驗(猶太、拉丁美洲等),他們嫻熟運用西方語言作爲策略,更強勢地介入、展示自己的經驗,這與過去被動符合西方想像的經驗稍有不同,亞裔不期待成爲標籤裡的某種類型,他們則是要積極創造各種類型的可能性,他們期待「被看見」。
不同世代的「拓荒」精神
楊呈偉與他所帶領的「第二代劇團」(The Second Generation Productions)算是亞裔人的另一種期待「被看見」的新世代典型。他們更年輕,更沒有歷史包袱;他們的生活經驗就是美國經驗;他們的母語或許有其他選項,但通常是美式英語,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沒有「認同」(因爲那還得先釐淸「誰認同誰」)。亞裔做爲美國少數族裔中更少數的族群是集體的現實,楊呈偉以這一代所共同熟知的音樂劇文化做爲初步對於流行文化的認同,他試圖在這齣即將渡海來台的《鋪軌》所續織的「大歷史」或許就是更深意識裡的認同。
《鋪軌》是從一位飽受精神折磨的多媒體製作人,爲了完成奄奄一息的祖父落葉歸根心願,祖孫倆藉由幽靈帶領穿越時空,一路踏遍當年華工來美開拓的血淚故事。劇中的場景有一八六五年數萬名華工從事危險性高的鐵路興建工作、與遭受種族隔離的命運,也有日裔集中營裡究竟爲誰而戰,要爲美國效忠還是反對自已國家的内心掙扎;當然,《鋪軌》的十二個場景還包括當年以鋪鐵路來效忠美國,卻不被承認爲美國人的祖先,他們的後代是如何承續過往造橋鋪路的精神,爲美國新興資訊科技架設更多、更現代的──網路。這種不同世代對於美國式「拓荒」精神的詮釋,彷若薪火相傳,而這也直指《鋪軌》最核心的精神。
自己搞劇團
從在哥倫比亞大學的第四年時得到《西貢小姐》角色開始,楊呈偉抱著「最好的練習就在舞台上」的心情,陸續在紐約的舞台上發光。楊呈偉曾被寇爾.波特(Cole Porter)選爲《阿拉丁》的主角,之後受前衛作曲家約翰.亞當(John Adam)及編導彼得.謝勒(Peter Sellars)的拔擢,在音樂劇Ceiling/Sky中擔任要角,去年楊呈偉更獲得美國三大電視網之一的「歌倫比亞電視網」所頒發的「實現夢想獎」,目前則持續在Metro頻道擔任以青春族群為主的脫口秀節目「Studio Y」的主持人,繼續爲紐約的青少年獻聲。
學唱歌應該遠超出父母的想像,不過楊呈偉倒是透露家人其實比較擔心的是「亞裔的角色不夠多」,或許這可以用來說明爲何Welly Young(楊呈偉的英文名)會在表演圈打滾七、八年後,決定另起爐灶,自已「搞」一個劇團。
出生在美國,雙親皆來自台南望族,父親是執業醫師,後來在美國從事金融業;母親楊黃美幸長年關心反對運動,在海外享有很高的地位。因此如果偶而瞥見選舉晚會上楊呈偉操著嫻熟的台灣話「開唱」,應該不算是太意外。許多人不知道,楊呈偉的第一個聲樂老師,就是他的外婆──台灣早期相當重要的聲樂家高雅美,而鋼琴啓蒙教師更是鼎鼎大名、楊稱「姨婆」的高慈美,擁有這樣的家學淵源,難怪楊呈偉對於舞台表演早就胸有成竹。
唱歌就像嗑毒品一樣
「世界上沒有比上舞台更好的了」,楊呈偉形容唱歌表演就像嗑毒品一樣,「容易放不容易收」。不過他也坦承唱歌是爲了讓自已開心,而創作「是比那個『自己』更大的東西」,過去自己參與劇場及演唱角色的局限,讓他對於亞裔藝人在美國社會的不公平待遇有了更深的體會,於是號召紐約當地日本、韓國朋友共組「第二代」。至目前爲止,該團是美國唯一製作「以亞裔爲主體的歌舞劇」之非營利團體,以《鋪軌》爲例,該團巡迴華府、西雅圖、紐約等地,下一步要進攻各大學劇場,同時新力公司(Sony Music)將於近期出版同名專輯,將《鋪軌》鋪向國際通路,而此次來台首演,楊呈偉前後返台勘查北高場地多次,以國内經紀商對於國外音樂劇全本移台演出的保留態度來看,「第二代」之旺盛企圖由於可見一斑。
說自己的故事
《鋪軌》的發想是來自楊呈偉,然後他找人合寫劇本及音樂,以編制與表演形式來看,他強調是介於音樂劇Rent和Bring in 'Da Noise/Bring in "Da Funk之間,在正式演出的組合上,將會有十二位歌手、五人組的搖滾樂團及多媒體呈現。因此我們可以確定,這齣音樂劇就外觀而言,是非常輕盈、充滿新世代的青春風格(搖滾樂、幽靈、網路、多媒體);而這與時下的劇埸、電影內容並無差異,然而楊呈偉所鋪陳的文本厚度,有時卻著實壓得令人喘不著氣。
很難想像訪談過程中,眼前這位有著十足明星架式的音樂劇演員(據了解,本地唱片經紀人確實曾與之接觸,希望將其塑造成「偶像明星」),談起爲什麼要「鋪軌」時是這麼說的:「我想記錄我們生活中那些不能被忘記的過去,要不然我們就不知道自己是誰?」楊呈偉覺得過去所謂的「亞裔」形象是被白人建構的,那種形象(image)經常影響我們對於自身的想像,因此他希望透過亞裔人自己的眼光,說自己的故事,才能打造一個新的形象。
「我們」不只是一個人而已
楊呈偉並舉自己爲例,曾祖父是台灣的原住民,而父母一九六五年來到美國,因此他經常自嘲是道地的台美人(Taiwanese American),他感性地說:《鋪軌》裡那些一八六五年,早我父母一百年前來美國的祖先的故事,「不也是我的故事?」楊呈偉覺得過去亞裔的遭遇,如今只是以其他形式存在著,「我們不是一個人而已,我們是所有的祖先們的一部分」。因此,就像《鋪軌》末段,年輕一代的亞裔將所有祖先的照片、記憶、家書、故事等都放在他們所打造的網路(internet)上,楊呈偉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是美國歷史的一部分,而且正在創造新的歷史。
目前楊呈偉的「第二代劇團」正著手改編李安的《喜宴》,已經排定的另一齣戲則是他強調「絕對捧腹大笑」、探討華裔娛樂休閒的《卡拉0K的故事》,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排練,楊呈偉讓我們看到新世代面對族裔的新姿態,而他透過其所集結亞裔劇場菁英的「第二代」,則預約了明日美國百老匯的風光場景。
(本刊編輯 黃俊銘)
延伸閱讀:
《表演藝術》雜誌第三十四期第九頁〈我還是比較喜歡真的劇場〉,李立亨專訪楊呈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