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藝術」探索審美經驗的相對價値:畫作與雕塑不只是佔據空間的實體,也刻劃出畫廊中沒有被填滿的空間,原本是上下文的展場變成内容的一部分,《協奏曲》就有這個特點。
白橡樹舞壇在國父紀念館的演出,囊括了六位各具特色編舞家的作品,呈現出多面向的風貌。其中,像巴蘭欽一般將現實生活片段搬上舞台的《排練》十分浪漫。馬克.莫里斯《使壞》的靈感顯然來自芭蕾舞名劇《胡桃鉗》中侍衛兵造型的鉗子,被賦予表情和眼神發條鬆了就乖乖地慢下來,巴瑞辛尼可夫成功地詮釋出人性化的音樂盒玩偶角色。編舞家露辛妲.伽爾斯曾經是六〇年代傑德遜教堂時期的一員,由於許多著名的歐洲劇院和舞團都委託她創作,她的舞碼現今在美國反而難得一見。
負面空間的運用
看得出這次來台的《協奏曲》(1993)是一支沒有舞台設計、適合旅行的小作品。像巴瑞辛尼可夫這樣出色的舞者,他特殊的氣質與肢體語言很容易在群舞中顯得與衆不同,但爲了營造《協奏曲》的極限風格,我們發現他很專注地要和其他舞者融爲一體。在《協奏曲》中,黑衫黑褲的七名舞者以簡潔有力的動作在舞台上移動,變化出多種合縱連橫的排列方式,尤如棋盤上的黑子。伽爾斯這一支簡短的舞作其實涵蓋了不少觀念:運用隨機排列來變換舞者隊形的作法讓我們想到康寧漢,和以丢骰子選擇音符來譜曲的音樂家約翰.凱吉。有趣的是,當舞者看起來像西洋棋盤上的黑子,觀衆也相對注意到舞台地板及其上三度空間的存在,此種運用「負面空間」(negative space)的手法來自極限藝術。
伽爾斯在一九七三年創立自己的舞團後,和羅伯.威爾森合作過《沙灘上的愛因斯坦》(1976)。秉持極限風格、寫《鋼琴師和她的情人》電影配樂的麥克.尼曼(Michael Nyman)和荷蘭籍音樂家德惠(Harry de Wit)都曾受伽爾斯委託譜曲。八〇年代,以男性裸體照在美國引發軒然大波的同志攝影師麥伯索(Robert Mapplethorpe)也是伽爾斯的合作對象之一。由此看來,伽爾斯對於當代藝術有很強的感受力,也不斷從藝術作品中開發新的觀念,再轉換到舞蹈媒介。
伽爾斯整晚的作品《舞》(Dance,1979)曾於九一年在林肯中心重演過。以「牆面素描」堪稱一絕的極限藝術家勒惠(Sol Le Witt)設計了舞台前方的大型白色紗幕,以透視法將前寬後窄的格子影像投射在布幕上,舞者身著白色服裝,做從由舞台左至右的連續大跳躍。菲利普.格拉斯的合成音樂中偶有人聲的吟唱,透露某種哀傷的感覺。一整晚演出的舞作沒有中場休息,結束後,音樂及影像似乎還籠罩著我們,賦予這支作品相當特殊的美感。
無限增加、擴張的可能性
那麼,在六〇年代中期達到全盛、影響伽爾斯甚多的「極限」作品看起來像什麼?無主題的單色繪畫、橫與直線交織的格子畫作、以及連續運用正方體、長方體的裝置型雕塑。儘管使用極爲經濟的設計,極限藝術創造了新的比例、空間、形狀及形體,也擅長製造幻影、幻象及戲劇性。正方也好、長方也好,重覆運用的手法營造出催眠的效果。重覆又指向延展性,因爲極限作品的基本單位(unit)有無限增加、擴張的可能性。(註1)所以,Minimal雖有「簡約」、「低調」、「極簡」等中文譯名,但筆者以爲「極限」代表了無限延伸之意,應該是最恰當的。外表看似簡單,極限藝術卻是在越南戰爭的時代背景下產生,類似中國的「清談」,藝術家將注意力轉往古希臘對幾何的了解,以及社會學、哲學、視覺心理及科技等領域。(註2)
當代藝術家對於描繪眞實的人與物已經不感興趣,「極限藝術」轉而探索審美經驗的相對價値:畫作與雕塑不只是佔據空間的實體,也刻劃出畫廊中沒有被塡滿的空間,原本是上下文的展場變成內容的一部分。《協奏曲》就有這個特點,強烈的燈光格外強調舞者站立的、光滑的地面,和舞者的肢體切割出來的立體空間。極限藝術總是以些微的區別來做多種變化,像是要考驗觀者的認知能力有多敏銳。再者,像維納斯這樣的傳統雕塑總有個最適宜欣賞的角度,極限的作品卻指向每一個方位;看傳統芭蕾《天鵝湖》的最佳座位是中間前方,看《協奏曲》的每一個觀衆卻看到高度及隊形略爲不同的舞作。
白橡樹水準之上的演出充分表達了「少即是多」以及「慢比快還要難」的理念,我們也期待能夠欣賞到更多好的當代舞作。不過,當代藝術家往往有壓抑評論的意向,也創作了許多沒有主題、非表現性(non-expressionistic)而難以形容的作品。未來,主辦單位有必要加強資訊上的提供,以加深台灣觀衆對當代舞創作背景及發展脈絡的了解。
註:
1.反覆便用同一旋律是極限音樂的特色,音樂家萊利(Terry Riley)就曾以反覆演奏同一個C音的In C(1965)這支曲子聞名。
2.投入極限風格的藝術家很多,繪望方面有Frank Stella,Agnes Martin,雕塑方面有Donald Judd、Carl Andre,和以霓虹燈管為媒材的Dan Flavin等。Richard Serra的《傾斜弧》和林櫻的《越戰紀念碑》在時間上稍晚,都是極限風格的名作。
文字|林宜靜 藝術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