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劇團以百老匯為基礎,卻走出了一條迴異於百老匯誇耀炫弄的動人情愫,這一點,也許是我們發展中文歌舞劇的過程中所應好好學習的。
自從有所謂《貓》、《西貢小姐》、《歌劇魅影》、《悲慘世界》等四大名劇的稱呼以來,所謂的百老匯歌舞劇,就幾乎已經淪爲紐約這個大都會城市用來招徠觀光客的一項重要資源。在這種作爲觀光客旅遊過程中用來娛樂的文化消費產品的製作取向之下,百老匯的歌舞劇也越來越朝向「秀」的概念靠攏。所以這些年來,我們看到新創作的歌舞劇如《美女與野獸》、《獅子王》、《阿依達》等作品,除了必備的悅耳歌曲及華麗舞蹈之外,總少不了要穿插製造一些奇觀式的舞台效果,以達到滿足觀衆視聽之娛的享受。
事實上這種大場面的歌舞劇看多了之後,你能留下的印象也多半只有炫目的感受,難以達到所謂心靈的感動,就像大多數的好萊塢電影一樣,娛樂效果也許是達到了,但卻不一定深刻。所以這也就是爲甚麼當我們偶而可以看到像《吉屋出租》Rent、《接觸》Contact、《死者》The Dead這樣在形式上和内容上都不刻意取悅觀光客觀衆的歌舞劇作品時,會覺得有一種彌足珍貴的感受了。
來自紐約,由華裔藝術家楊呈偉所創立的第二代劇團在台灣所演出的作品《鋪軌》Making Tracks,對我來說,也是諸多觀賞音樂劇的經驗中,一個相當彌足珍貴的感受。
連環故事的形式
《鋪軌》結合了百老匯幕前幕後專業的人才共同合作,在包括音樂、舞蹈及導演技巧和演員表現上的優秀專業成績,是預期中可以想見的;但是眞正令我驚艷的部分是,《鋪軌》這個作品完全打破了我們習以爲常對歌舞劇在劇情結構上簡單以及精神內涵上淺薄的慣性認識,單單就戲劇舖演的內容及結構的複雜來看,就足夠支撐作爲一齣精采舞台作品的條件。
《舖軌》的劇情從一九九四年舊金山一家醫院中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開始,透過一個盒子裡的照片與書簡,串起一個亞裔家族一百多年來的故事,編劇透過如《一千零一夜》的連環說故事形式,將這個家族與時代變遷的故事,一一開展在觀衆的面前。這樣的說故事方式,顯然已成爲近來戲劇創作者在處理史詩題材時相當慣用的手法;在台灣,我們曾經看過汪其楣先後在《人間孤兒》、《海山傳說環》、《記得香港》等作品中,運用這樣的說故事技巧凝視台灣、原住民及香港的歷史,把一個一個浮沉在時問河中的個人家族史或神話故事,如串珠玉般地連繫起整個歷史的情感;去年賴聲川在國立藝術學院執導的《如夢之夢》,也以類似開啓盒中之盒的技巧述說生死輪迴的故事;又或者在日劇《百年物語》中,我們也看到了編導透過一個家族中不同時代女性的愛情故事,從個人情感對應出時代的變遷。這種說故事的形式,考驗的是一個一個如珠玉般故事本身的光澤是否動人,以及連綴起這些珠玉的那條線的材質是否經得起再三咀嚼的韌度。
《鋪軌》這個作品擁有相當閃耀的珠玉故事:一八九五年內華達山區,努力工作想要接妻子到美國團圓,卻在爭取鋪軌工人權益抗爭中犧牲的年輕中國移民;一八八五年舊金山天使島裡,被美國移民法律刁難受困拘留所,卻愛上了女翻譯的年輕移民;一九一八年從日本到美國,憑著一張照片決定了自己終生大事的日本照片新娘;一九四一年舊金山紫禁城夜總會裡,一心想登上舞台卻不爲父親允許卻與夜總會裡的日本男舞者相戀的中國女孩;一九四二年二次世界大戰中,因爲日裔身分被關進集中營裡,面臨身分認同錯亂的一家人;這些看似無關的移民血淚史,都在下半場一九九四年透過徬徨少年追尋先人腳蹤的過程中,一一串了起來,最後在新一代亞裔青年創立網路公司的情節中,點出了所謂《鋪軌》的眞義。
亞裔美人與美國社會文化之間鋪軌的辛酸當然是故事重要的訊息之一,但是透過對先人足跡的追尋,並且在先人亡靈的凝視之下找到延續生命的精神,才是這條串起珠玉的故事線索讓人可以咀嚼再三的關鍵。
《舖軌》演出的啓示
台灣劇場界長期停留在手工業階段,在缺乏專業的劇場幕前幕後從業人員及市場太小的雙重不利條件下,對發展具有工業化精神的歌舞劇演出來說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第二代劇團結合紐約百老匯專業的劇場幕前幕後人員所製作《舖軌》的演出,向台灣觀衆展現一個專業製作應有的水準。也許我們不應該以第二代劇團擁有百老匯爲基礎的表現,與國內歌舞劇還在學步階段的基礎相提並論,但是撇開台前幕後的技術表現不說,《舖軌》的整體演出又給了我們甚麼樣的啓示呢?
第二代劇團以百老匯爲基礎,卻走出了一條迴異於百老匯誇耀炫弄的動人情愫,這一點,也許是我們發展中文歌舞劇的過程中所應好好學習的。中文與歌舞劇之間鋪軌的過程也許是漫長而又艱辛的,但是套一句《鋪軌》劇中的歌詞來說,讓我們「再多說一個故事,再多走一段路」,也許,答案就會出現。
文字|施立 劇場工作者